第150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玄樂的往事,是一個修仙者愛上凡人,而凡人為愛跨越山海的故事。

  桃卉用七年踏過千萬里後鮮血淋漓的雙腳告訴他——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可無法覺醒靈根的凡人,日子長了,是受不住靈氣的。

  而靈氣在修仙界隨處可見。

  那時玄樂的師父還在世,也是很有名的煉器師,有靈石礦的家族尚能給凡人礦工發裝備以讓他們免於靈氣中毒,玄樂自然能照顧好桃卉。

  但隔在他們之間的,還有壽命。

  那個時代的凡人能活六十已算長壽,而玄樂閉關七年已入金丹,有二百年壽元。

  好不容易才相見,又有長生之道,桃卉不甘心只能與心上人共度短暫的三十餘年。

  她想修道,想一直和玄樂廝守下去,陪他度過修仙者漫長的生命。

  但七年前的桃林,他就在她央求下測試過,桃卉難以覺醒靈根,覺醒了也是雜靈根,築基期幾乎就是極限。

  可桃卉能憑思念跨越凡塵,歷經萬險站到他身邊——除了別離,她無所畏懼。

  於是她又創造了奇蹟,在二十四歲覺醒靈根,步入鍊氣。

  這年紀對生在三界的人而言太晚,卻是無數來滄州逐夢的凡人,窮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感受到靈氣的那一刻,桃卉終於說出那句塵封數年的話語。

  「阿尹哥哥,一直愛我好不好?」

  一如四年前她要玄樂別趕她走,而他從相遇開始,就無法對桃卉說出拒絕。

  惟一一次虧欠便是不辭而別,可她找來了,還自己覺醒了靈根,只是為陪他一輩子。

  玄樂答應了,這次他給的理由是:「我愛你,一直都是。」

  可故事的收尾,總是難以圓滿。

  他們相愛卻始終無子,原因不明,玄樂從不曾介意,桃卉卻想要一個愛情的結晶。

  她太愛他了,她清楚自己修煉的極限在哪裡。

  她恐怕無法在有限的生命里結丹,再陪他百年。

  桃卉想為他留下些什麼。

  那時心愿圓滿的玄樂再無顧忌,他盡情施展煉器的才華,又從炎陽宮內門升為執事,一切只為給桃卉更好的生活。

  所以他偶爾忙,她便瞞著他暗中尋找方法,找了許多年。

  還真找著了,是一份從洺州流入滄州,在黑市流傳的不曾受丹盟認證的丹方。

  桃卉花了好多靈石和功夫才湊齊材料,找了黑市一位丹師。

  丹成了,還有三紋。

  桃卉按丹方要求在滿月時服下,過了兩月,卻仍不見任何效果。

  不止如此,她的身體反倒愈發孱弱,等玄樂請了醫修才發現真相時,已無力回天了。

  那丹藥本無錯,但桃卉成為修士之前本是凡人——凡世生活多年,濁氣雜質比尋常人更多,她未結丹所以沒來得及排出,身體受不住天材地寶煉成的四品三紋丹。

  因此非但無效,還成了毒丹。

  桃卉生命最後一夜,她虛弱躺在榻上,一遍遍為玄樂拭淚。桃花眸中的光芒一如初見,將所有不舍與害怕深深藏起,不叫他看見。

  她不怕死,怕他獨活,怕生死相隔。

  玄樂痛哭著罵她傻。

  「我是傻呀,你還不知道嗎?哪個聰明的女孩會把腿走斷,跨越一個世界來見一個不辭而別的男人呢?」

  那時她連結局是好是壞都沒想過,抱著桃枝便毅然走向未知。

  「可這回,或許是扯平了,我要先走了。才陪你、陪你不到百年呢……」

  「都怪我傻,若我再聰明一點……阿尹哥哥,名字我早都想好了。男孩就叫尹常樂,女孩的話…就叫尹瑤瑤吧?」

  桃卉哭笑著摟緊他,道出遺言與祝福。

  「阿尹哥哥,笑一笑……笑著好好活,好不好?」

  桃卉的雙臂無力下垂,含笑闔眼。

  她以凡人之軀,以短暫卻絢爛的生命譜寫了愛的奇蹟,可終究敵不過生死。

  那天,駐顏丹凝滯的時間在他身上重新流淌——玄樂一夜白髮,從青年成了老人模樣。

  仿佛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隨桃卉去了。

  閉門三日後,玄樂買下一片桃園,將愛人埋葬於漫天桃花間。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再不許旁人叫他尹長歌,為自己取了道號:玄樂。

  「玄」是繼承自師父一脈的字,而「樂」是愛人的遺願——他得笑著好好活。

  回到炎陽宮,玄樂取出數十年前桃卉來見自己時手捧的那根桃枝。

  當初他請人用法術恢復了它的生機,一直妥善保管。

  這根桃枝,是彼時桃卉還未訴諸,也不知今生能否再相見的愛戀。

  玄樂將桃枝栽在自己院子裡,小心呵護著,仿佛她還活著一樣。

  桃枝漸漸長成桃樹,卻比尋常的成長更慢,所需養分也更多。

  庭有桃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直到十四年前某天,當玄樂煉器結束,如常去後院準備在樹下小憩時。

  朝陽燦爛,漫天桃花飛舞,而樹下桃花瓣堆砌成一張小床,上面躺著一個瓷娃娃似的女嬰。

  玄樂曾無意中聽聞,受到至情至深的愛與思念栽培、呵護,便有極低可能誕生傳說中的桃花妖。

  誕自天地間的精靈。

  女嬰睜開了眼,不哭不鬧,水靈的眼睛和桃卉一模一樣,盛滿燦爛的光與好奇。

  她奶里奶氣哼唧著,朝玄樂伸出肉嘟嘟的藕臂。

  玄樂跪倒抱起她,顫抖著喚她。

  「瑤瑤…桃瑤瑤。」

  這是他們的孩子。

  桃瑤瑤的根骨,是桃卉從大火中拼命救下,又從凡世帶到玄樂面前的桃枝。

  是她的滿腔深愛。

  -

  玄樂講完往事與瑤瑤的身世後,幾顆濁淚混進他的白須里,捏著酒樽的手微微顫著。

  即使過去太多年,他還是很難面對桃卉的逝去。

  唐墨幾人久久沉默,因為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

  黎未晞紅了眼眶,紫鵲早趴在嫣兒懷裡輕聲啜泣。

  瑤瑤的根骨是愛人桃枝化作的妖骨。

  桃花妖只能誕自天地間,無法繁衍族群,自然歸不到妖界十聖族。

  比起妖族,她更像是精靈,被最純潔的愛與思念澆灌,永遠純潔無暇。

  難怪少陰莊的照妖鏡,只能照出一團粉白的霧氣。

  瑤瑤的身份和來歷無法解釋,為了留下她,玄樂對外便說是撿來的徒弟——可她其實是他們的女兒,是桃卉留給玄樂的最後一份奇蹟。

  連瑤瑤自己都不知情。

  但她的身份,卻並非最觸動唐墨和黎未晞的一環。

  他們終於明白,為何玄樂分明天賦很好,這麼久了才元嬰前期。

  因為曾經他為了桃卉,主動停下了修煉的腳步。

  他在等她,再也不想讓她追趕了。

  認識玄樂以來,他總是樂觀開朗,沒有任何架子,像個老小孩。

  因為笑著好好活,是亡妻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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