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時間會帶來一切,也終會帶走一切
蘇岩本以為,柳珍珍是要親自指點他刀法,沒想到,柳珍珍卻是帶著他,去見了她的刀公子一劍公子。
就在距離他們木屋不遠處的一處山谷,竟然有著數十柄兵器,分成兩撥,相互嘶殺著。
讓蘇岩震撼的是,這些竟全都是天階兵器,且品階都不低。
只不過,眼下,在這山谷里,這些曾經的無雙神兵,已經都化做了詭異。
蘇岩看見,有血色長劍,演化諸天末世,也有黑色長刀攜死氣,橫斷虛空。
蘇岩定了定神,問道:「這些,都是墮天武帝身前所用兵器吧?」
「嗯。」柳珍珍點了點頭。
「夜半,聽到的兵器交擊聲,也是源於此?」
「嗯。」柳珍珍又點了點頭。
「你的刀法,便是學自,嗯,這位,刀公子?」蘇岩望著那柄正與血色長劍纏鬥在一處的黑色長刀:「可是,我看那血色長劍,劍法劍意,似乎都要比刀法刀意高出一籌啊!」
這些天階兵器爭鬥時,不像是產生了自主意識,反倒是,更像是仍被握在他們身前主人的手中。
血色長劍與黑色長刀雖然品階相同,但因為刀法刀意上的差距,明顯落在了下風。
蘇岩猜測,這或許是墮天武帝,身前更擅用劍的緣故。
「的確如此。」柳珍珍點了點頭,說道:「但劍法,奧妙太多,不適合我這樣資質平庸之人。相比起來,大開大合,直來直往的刀法,便簡單許多,我只要埋頭砍就行。」
蘇岩:「……」
一個選帝境說自己資質平庸,要他這個武尊怎麼接話?
想起,那日她站在帝陵前,朝著大軍揮出的一刀。
蘇岩感覺,柳珍珍的刀意,已然超過生前的墮天武帝了。
之後,蘇岩便是也經常的來到山谷附近。
來看的,也是那位刀公子。
反倒是他口中,那更出眾,也是他更擅長的劍道,並沒怎麼關注。
一則,墮天武帝的劍道與他繼承自白宿的劍道不和。
二則,砍樹真的更適合用刀啊!
這樣跟著刀公子學了三年,蘇岩才將自己的木屋搭起來,終於不用再跟柳珍珍同榻而眠了。
而沈宵雪和顧楠依,也是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整整三年,若換做另外兩個人,該發生的恐怕早就發生了。
而在這帝陵中的詭異,自是不只山谷里的那些兵器。
又是一日晨,蘇岩剛剛走出新建的木屋,便覺身上一沉,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身上竟已被套上了一件血色帝袍。
不僅如此,袖袍和下擺,還如活物般,無風自動著。
蘇岩想將它脫下來,卻是嘗試了半炷香時間,都沒成功。
「哇!衣公子竟然能看上你!」
此時,從另一間木屋裡出來的柳珍珍,素靜的俏臉上,也不由地浮現一抹訝色。
蘇岩:「這難道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麼?」
柳珍珍解釋道:「衣公子,是武帝生前所著的帝袍。它曾同我說過,它只會穿在有武帝之資的人身上,它會選擇你,那便是證明,伱與墮天武帝一樣,有武帝之資了!像是我,它便看不上。」
蘇岩:「這什麼眼光?」
柳珍珍一個選帝境,都沒有武帝之資,他一個武尊,終其一生,都無法邁入王境的存在,又哪來的武帝之資?
三年之後又三年。
蘇岩曾經的預感,似乎成真了。
柳珍珍這個女人,真的可以不厭其煩的,跟他耗一百年。
但他毫無辦法。
論武力,他不可能從一個選帝境手下逃脫。
論口舌,在柳珍珍這裡,也是白費口水。
這如果是一場遊戲,也只有柳珍珍才能喊停。
兩個武者,就這樣過著,像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復一日,忙於一日三餐,與世隔絕的生活。
只在極夜降臨,大雪封山時,會在木屋的火爐上,溫一壺酒,聽著落雪聲,下幾局殘棋。
又或是,在極夜退去時,爬上那座最高的山頂,看一看三月不見的日出。
這便是,素淨如同紙頁的日子裡,不多的顏色了。
兩人,便就這樣,過了三百年。
對於沈宵雪和顧楠依而言,幸運的是,記憶碎片中,那些沒有在蘇岩心中,留下太深痕跡的,單調重複的時光,都只是模糊的一閃而過。
常常一眨眼,便是幾十年幾十年。
但對於蘇岩,這卻是真切漫長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個時辰。
她們不敢想像,三百年,守著這一方陰森孤寂的帝陵,守著那個比水更寡淡的女人,是一種怎樣的煎熬。
而蘇岩,起初時,也暴躁過,抑鬱過,崩潰過。也曾想方設法的,想要柳珍珍放她離開。
他在這方帝陵之外,還有著放不下的愛恨。
而那愛恨,還是雪兒死後,支撐他活下去的支柱。
他本以為,柳珍珍至多五年,便會耐不住殺了他。但事實卻是,率先耐不住的是他。
當發現,柳珍珍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他離開時,他也曾想方設法的,用最惡毒,最尖酸刻薄的言語,想讓她了斷自己。
在一個選帝境手下,便是生死,都不由他自己掌握。
但結果,自然是以失敗告終。
不過,這些都是十到三十年間,發生的事情了。
或許,正如柳珍珍所言:時間,終將帶來一切。時間,也終將帶走一切。
曾經,那如怒濤一般,狂瀾洶湧、折磨著他的愛恨,也在這漫長時光中,在每日「砰砰」的劈柴聲中,在柳珍珍手中慢騰騰落下的棋子中,化為了綿綿溪流。
若說,剛到帝陵時的蘇岩,是掀起狂潮,想要吞沒一切,同時毀滅自己的洪水。
柳珍珍卻就像是無境的土地,是觸不及的地平線。
天尊地卑。
這諸天的強者都要踏天路,她卻在地上。
卑微又厚重,平凡又廣大,可以隨意踐踏,卻無可撼動。
與墮天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或許,曾經喊出不破天命誓不還的墮天武帝,還有他死後,化生的墮天界天道,屬意的天命之子,真的不是她。
而是血脈最接近先祖的柳相,三眼六耳能觀能聞過去未來帝經的柳化。
如果他們崛起,柳珍珍或許還會繼續在帝陵中挖著她的竹筍,直至不知多遙遠的歲月。
也可能,她也會死,而世人直至她化入塵泥後,都不知世上曾誕生過這樣的一位選帝境。
只是種種巧合,柳相柳化,死在了蘇岩這個小人物的手中。
又是種種巧合,讓柳珍珍站在了沈宵雪面前,終是揮出了那一刀。
或許,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忘記女兒那未報的大仇,每一年雪兒的生辰,蘇岩都會用一把木琴,坐在木屋前的樹下,彈一曲她最愛的江月流年。
只是,這裡終究不是在桃江畔,許是心境的問題,那首低頭靜看江流,抬頭閒看雲捲雲舒的曲子,在此時的他手下,卻是完全變了味道。
若謝霆和蘇雪能聽見,恐怕也會連連搖頭。
但柳珍珍卻似是很喜歡,每一年,蘇岩彈琴時,她都會倚在門框上,靜靜聆聽。
這畢竟是過去的一百萬年,她在帝陵中,從未聽過的聲音。
就算,蘇岩彈的再如何荒腔走板,她也會覺得不錯。
可惜,蘇岩只會在這一天,用琴音祭奠女兒,卻不願在平日為她彈奏。
又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哪一日,蘇岩跟柳珍珍一起走在東坡上。
帝陵的東坡,開滿了一種名喚幽蝶花的月白色小花。
這種花,蘇岩也不知,它算是動物還是植物,有點像穿越前的冬蟲夏草。
在夏日時,它們是花,但在冬日,極夜降臨之前,原本的花,卻會化生,成為幽蝶,蝶蝶纏綿,翩翩而舞。
但便如那夜放的曇花,一晝夜後,就會凋零。
也算是,這孤冷帝陵中,一大異景。
每一年,幽蝶花開和化蝶之日,柳珍珍都會拉著他,來到東坡。
有時,她站在花叢中,清清淡淡的,蘇岩也會有種感覺,仿佛她就是萬千幽蝶中的一朵。
但與壽命短暫的幽蝶不同,柳珍珍這個女人,卻似乎能千年,萬年,永遠的開下去。
而就是這一次,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的某一日,蘇岩跟柳珍珍一前一後的走在花海中時,腳步卻是突的一頓。
今日,在那萬千月白色的幽蝶花中間,他竟然看到了一朵紅色小花。
這麼多年,山坡上的幽蝶,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其數量早已是千百萬億計,這卻是唯一一朵,紅色的幽蝶。
一時間,他望著花海之中,那一點紅色,竟是怔怔地出了神。
他在看花時,卻有另外的六道目光看著他。
或許,她們也都猜到了,當他的眼中,撞入那一點紅時,想到了誰。
只是,當這一年的化蝶日,蘇岩想要在那漫天飛舞的月白色幽蝶中,尋見那抹紅時,卻是找不到了。
似乎,它終是沒能撐到化蝶之日。
他身後,柳珍珍素手,輕輕夾住了一隻幽蝶,悠然而笑。
柳珍珍很少笑,但當她笑起來時,便是也如這滿天的幽蝶花般,從一朵普通的花,羽化成蝶。
只可惜,背對她的蘇岩,並沒能看到。
如此,三百多年過去,蘇岩原本,已經認命了。
他算算日子,自己剩下的光陰已經不多。
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
這輩子,馬上就要蓋棺定論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柳珍珍將他一鏟子,一鏟子埋進地里的場景。
屆時,這個女人,恐怕依舊是面無表情的。
這年彈完琴,蘇岩便是指著樹下的土地,對著柳珍珍說道:「等我死後,你便將我埋在這棵彈琴的樹下吧。」
「嗯。」柳珍珍點了點頭,臉上,果然看不出多少表情變化。
過了一會,柳珍珍才又問道:「花海那邊,是不是更好?」
蘇岩搖頭:「就這吧,省得你還要把我搬過去。」
不過,柳珍珍此時提起花海,卻是讓蘇岩不由的想起了,這之後那麼多年,他們去東坡時,也再未見過那種紅色的幽蝶花。
而聽著兩人間的對話,沈宵雪和顧楠依心中,也是有著無數疑團。
難道,在雪兒死後,蘇岩上輩子,餘下的三百多年,便是這樣度過的?
這不對勁,很不對勁。
果然,在這之後,蘇岩數過了一個二十年,又一個二十年。
在第一個二十年,蘇岩還告訴自己,是命長。
第二個二十年,他猜測,或許是靜如止水的心態,可以益壽延年。
第三個二十年,第四個二十年,第五個二十年,他覺得,這帝陵中的各種山珍,或許有著長生的功效。
……
直到第八個二十年降臨,他發現自己依舊是滿頭烏髮,皮肉筋骨,也未見任何老態時,終於忍不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木屋中,蘇岩質問著柳珍珍。
那寂靜了五百多年的心湖,在此時,終是再度掀起了狂瀾。
火爐旁,柳珍珍頭也不抬地剝著鬼哭筍,一如當年:「我告訴過你,你會有五百年,五千年,五萬年,五……」
話未說完,便被蘇岩打斷:「我問你,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沈宵雪和顧楠依同樣心急。
「因為,這是在我的心象世界中,在心象結束前,你便不會死。」
這什麼!理,真的是她的心象世界!
儘管,心中早便有所猜測,但當柳珍珍親口說出,無論是蘇岩,又或是沈宵雪,顧楠依,還是都感到了不敢置信。
聖人第一境名心象。雖然與之武王的第二境,天象境,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史源武帝曾言:上下四方為一軸,時光長河為一軸,億萬眾生,都被困在這兩軸之間,只有超凡入聖,才能觀望到世界系與時光長和之外的一點無名海。
在蘇岩穿越前的眼光看來,史源武帝所言的軸,或許便是維度。
這個世界系的聖人,也許便是能看到三維空間和四維時間外的景象,也即是,武帝口中的無名海。
蘇岩曾也心嚮往之,只可惜天賦不允許。
而心象,便是聖人在觀望無名海時的根基。
在穿越前,蘇岩曾經聽聞,在高維生物的眼中,看凡人的一生,可能便像是看一張畫。
心象,便是聖人以自身過往,一段時間與空間做成的畫。
他們在無名海中,或渺小如一片樹葉,或如小舟,或如樓船,或如島嶼,或如大陸,隨聖人的根性不同而不同,也決定著聖人的實力與前路。
心象浩大者,可在無名海中,奮發而進,尋覓寶藏;渺若樹葉者,卻只能裹足不前,兩者自不能同日而語。
但,無論如何,每個聖人,都需要心象。
這是他們的立身之本,神魂之錨,與本世界系的支點。
若心象不存,即使他們是聖人,也會被無名海吞沒。
幸運者隕落,不幸者便會化生詭異,又或是,被某些存在吞食成為資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