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陰風怒號。
寒冽的風卷著雪片刀子般劈在人面上,劈得人面龐鈍痛,整張臉幾乎要在這寒風裡凍僵。
蘇塵緊了緊衣衫,裹好了圍巾,免得冷風鑽入脖頸,讓身體失溫。
他騎在黃驃馬上,一手拉著韁繩,讓黃驃馬自行調整速度奔行,一手將白鵝師兄抱在懷裡,仰頭看向天穹。
蒼穹如墨,不見半點光明。
漫天大雪紛揚而下,昏天黑地里,僅有馬背上一盞孤燈釋放些微亮光。
映照出周圍四五尺之地。
咯吱、咯吱……
雪層已沒過馬蹄,黃驃馬這般有妖魔血脈的異種在雪地奔行起來,也受到了些微影響,不敢將速度提升太快,以免閃了蹄子。
一行默默趕路,自出了村子以後,蘇塵與虛淨師兄之間幾無交流。
出山之時,哪怕二者語言不通,交流不暢,他都要與虛淨師兄調笑幾句,眼下卻是沒了一絲一毫的心情。
蘇塵心事重重。
黃驃馬奔上了長提,加快了速度。
只要沿著來時的長提一路前行,到了指定位置,拿出心佛寺的令牌,就會被山門感召,將他們一行直接帶到山門前。
「吁——」
這時,眼看黃驃馬愈行愈快,幾乎化作一陣黃風,用不了多久便能到指定位置之時,蘇塵卻忽然一拉馬韁繩,嘴裡發出了喝止的口令。
黃驃馬前蹄一揚,令行禁止,當場剎住了步伐。
它早就被調教得溫馴,面對蘇塵,它甚至比面對虛海、虛靈這些師兄師姐更加乖巧,絕對不敢有絲毫造次之念。
「咴咴咴~」
蘇塵懷裡的虛淨師兄昂起了脖頸,眼神不解地看著他。
他勒馬駐步,深吸一口氣,忽然與虛淨師兄對視,道:「師兄,貧僧覺得清河集的事情還未完全結束,若是就此離去,置集鎮數百戶人家性命安危於不顧……
貧僧實在寢食難安!」
「咴……」聽得蘇塵所言,虛淨腦袋輕點,指了指他頸上掛著的口哨。
蘇塵立即會意,將銅哨放在嘴邊吹響。
蒼涼的海潮聲徐徐響起。
詭異存在紛雜的低語合匯著海潮聲,一同湧入蘇塵的耳中。
而這次則沒有了那個如泣如訴的尖細女聲。
「該啊,該啊——」虛淨伸著脖頸叫著,聲音在蘇塵那裡就自動轉換成了他能聽懂的語言,「你可是想要再回清河集去?」
「是。」蘇塵堅定了心念。
虛淨歪頭打量他,又道:「我在清河集四處觀察了一夜,發覺此地頗不尋常,牽扯更大隱秘。你可知此次若是貿然回去,便極可能面對真正的兇險?
屆時,師兄亦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貧僧已經想好了。」蘇塵回道。
他並不是毫無依仗。
不過在虛淨眼裡,他或許除了『勇氣可嘉』之外,別無一絲長處,於大事上不僅幫不到忙,反而會成為一個拖累。
「好,那便回去。」
虛淨微微張口,黑豆似的眼睛裡光芒閃動。
它『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
「多謝師兄成全!」蘇塵向虛淨拱了拱手。
其實二者都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正是因為互相之間都不想就此離去,才能如此快地達成共識。
蘇塵勒馬調頭,前路尤是風雪漫漫,暗無天日。
……
夜黑燈深。
慶法的目光集聚在手中鎖扣絞纏的金絲網上,雙手不斷解開一個個暗扣。
他全神貫注拆解金絲網已經有一刻時間,此時亦難免雙手打顫,兩眼發花。
好在一切都將結束。
咔噠……
隨著一聲輕響,最後一個暗扣被拆解開來。
整個金絲網兜毫髮無損,結構未有絲毫破壞。
終於好了!
慶法精神一振,甩了甩髮抖的手掌,探入金絲網中,將那一方黃銅鑄就的盒子搬了出來。
盒子的色澤在燈火映照下顯出亮紅。
「您看看。」
他抱著銅盒,將之呈到了虛雲眼前。
虛雲打量著這個密封著的、連縫隙都被一層銅汁覆蓋的盒子,親手將之接過來,抱在懷裡掂量了一下重量,方才點了點頭,道:「你做事著實精細,沒有出半分紕漏。
且放心吧,你這次事情辦得好,我自會稟告師尊。
將來你未必沒有機會,能夠上山研修大法,精進修為。」
「多謝虛雲法師,多謝虛雲法師。」慶法連連道謝,臉上喜色遮掩不住。
獅陀嶺雖是一方佛土,在其中修行也頗自由,他們這些僧人在其中幾乎無有約束,但畢竟人往高處走,眼下有踏入無上本宗的機會,慶法說什麼也得把握住。
「這銅的顏色怎這樣紅?」
虛雲把銅盒放在桌子上,圍著轉了一圈,拿燭火一照,發現盒子顏色很是亮紅,於是詫異地問道。
慶法倒不在意,笑道:「許是銅質極純,因而會出現這般紅色。
法師您看……」
說著,其伸手按在了銅汁澆鑄起的那一道凸痕上,正要向虛雲解釋一二,卻覺得自己手指按下去的手感有些不對勁。
「怎麼會?」
慶法皺了皺眉,手指下意識掰了掰那一塊銅汁澆鑄留下的凸起。
咔……
一聲脆響。
他都未怎麼用力,凸起的那塊銅就像是糊在磚石上乾涸了的泥巴,被手輕輕一扣,就整塊整塊落下。
露出了內里銅盒的縫隙。
「這、這不是銅……銅裡面摻了其他的東西!」慶法嚇得額頭冷汗直冒,一邊伸手下意識地扣下更多的『銅塊』,一邊回憶著自己為盒子澆鑄銅汁的過程。
而他這番下意識地、著了魔般的動作,讓虛雲神色無比駭然,悄無聲息間已經退到了門口。
慶法尚且不知其在做什麼,可虛雲卻清楚,其這是在親手將一隻詭放出現世!
可是,那些澆鑄銅盒裂縫的銅汁,極可能是摻了雜質的。
這麼一來,其阻隔厲詭復甦的效用幾乎不復存在。
孰能保證,這厲詭如今是否還在銅盒子裡?
虛雲的所有精神都集聚在了銅盒之上,根本就忽略了其他一切的可能!
慶法揭開了整道附著於裂縫之下的銅塊,他終於回憶起了此事中可能出現的紕漏,臉色慘白地抬頭望向虛云:「法、法師……小僧那個、那個師弟貪財成性……
或許是他趁小僧不注意,偷了好些用以煉製銅汁的香火錢,設法將它們調了包!
法師,您、您饒命啊!」
慶法所恐懼的,是虛雲毫無留情、兇狠異常的手段,是擔心虛雲要了自己的命!
可虛雲眼下亦是滿臉駭然。
他所恐懼的,自然不可能是慶法。
而是慶法手邊的那個盒子,
銅盒裡,血紅的、帶著濃重屍臭的液體滾滾漫溢,鋪滿了桌面,浸沒了慶雲按著桌子的手掌,『打濕』了桌上的燭台。
於是,燭台里的燈火也變作血一樣的紅。
整個屋室內影影綽綽。
咕嘟、咕嘟……
猩紅腐臭的液體鋪滿了房間地面,四面牆壁上亦開始有液體不斷滲出。
這樣亮紅、這樣『喜慶』的環境裡,一道披著紅蓋頭的身影不知何時立在了慶法身畔,『她』抓住了慶法按著桌子的那隻手。
從『她』衣袖裡探出來的那一隻手,布滿青黑色的屍斑,像是一截乾枯的老樹枝。
慶法尤在向虛雲解釋著:「還可以補救,還可以補救!
法師,這廟裡也有不少香火錢,還能熬一鍋銅汁,再給它封上!」
說著說著,他的皮膚也變得乾癟如樹皮,整個人縮水了一圈,聲音都像是破風箱裡傳出的聲音。
「啊啊啊!」
虛雲的慘叫穿透了整座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