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裡的擺設,與蘇塵通過真君法脈網絡『看』到的那座小廟擺設一模一樣。
廟宇內,供奉著一位眉心生有金色豎眼,身披銀甲,大紅披風,手持三尖兩刃刀的神聖,那神聖座下一條身形奇異,甚為細長輕盈的雪白犬只蹲坐著,血盆大口微張,吐出舌頭,目視著神台下。
神胎下放著一方破舊的蒲團,上面落滿了灰塵。
蘇塵掃視廟宇四下,並未像是當時在真君法脈網絡之中那般,看到跪在蒲團上,向真君塑像不斷叩拜,口稱『哥哥』的女子。
他抬頭注視那座塑像。
目光與塑像一經接觸,便感應到雕像內傳出一種對自身若有若無的吸引力。
蘇塵心頭微動:「這座小廟果然很有些神異,不論是先前在廟宇周遭失蹤的十餘個普通灌縣百姓,還是後來的轉輪宗弟子、心佛寺弟子,應當都是廟宇中這座雕像,主動將他們拉扯進了另一個世界當中。
只是,如今這雕像面對我,卻只是讓我自身對之隱隱生出吸引力,並沒有似先前那些人一般,直接被拉扯去,轉移進另一重世界。
這是什麼原因?」
它無法將自己拉扯進另一個世界當中?
也或是它有意遴選進入另一個世界的人員,而自己並不是它中意的那種人?
蘇塵覺得,第二種猜測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是,這座小廟不願讓蘇塵進去,蘇塵卻偏有辦法進去。
在他以周身眼仁連通真君法脈之時,其中就隱晦地透露出了一種辦法,可以讓他進去另一重世界……
蘇塵側頭向金剛亥母、虛靈師姐說道:「接下來發生任何事情,你們都不要驚慌,等我說話就是。」
金剛亥母輕輕點頭。
虛靈亦是應了一聲。
蘇塵不再多言,以天災末劫氣息籠罩住了二者,蒙蔽住了他們所有的感知,將他們包容進大阿修羅身之中。
而後,生有十二臂的大阿修羅身立於破廟內,周身生出了一隻只赤紅的眼仁。
近千隻眼仁紛紛調整瞳孔,盡數將目光聚集在神台上的二郎真君塑像之上,隨著他周身眼仁目力聚集,二郎真君塑像登時顫抖起來,像是畏憚於蘇塵目光的集聚,又如同被蘇塵本身的氣勢所震懾住!
那泥胎塑像上塗畫的斑斕色彩像是被目光燒融了,化作一道道渾濁液體,自頭頂向下滑落,露出油采包裹下的真實形狀。
——卻哪裡是二郎真君?
分明是一隻渾身長滿雪白長毛,人立而起的猿猴!
這猿猴內里仍然是泥胎塑造,外面蒙著的那層皮卻像是真的,包裹在泥胎上,從裂縫裡淌出汩汩的鮮血。
猿猴塑像腳邊,身材細長輕盈的神犬也變作了一隻耷拉耳朵、五短身材的花斑狗,身上蒙著的皮亦在流淌鮮血。
蘇塵所有眼仁盡將目光集聚在二者身上。
二者身上的那層皮就跟著被擠壓出了一隻隻眼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隨著他們周身長出眼睛,蘇塵便覺得自己意識一沉,連同自身都被吸攝向那座神台。
他沒有抗拒此種吸攝力,任憑自身被吸攝去神台。
看到猿猴張開了雙臂。
它的腹部驟然裂開一道血口,將蘇塵及他詭身包容下的招娣、虛靈都拉扯進了血口之中。
剎那間天旋地轉。
當下蘇塵所經歷變故,與他當日通過真君法脈網羅體驗到的變化簡直一模一樣。
隨著廟宇停止下墜,周遭不再昏天黑地,漸漸顯出微光以後,蘇塵的視野也變得清晰,他看到了神台前沒有香火燃燒的香爐,看到一具身著棋盤格衣衫、趴在廟宇門檻上、身下淌出的鮮血已經乾涸的屍體。
半開的廟宇小門外,天穹漆黑,不時有一道道流火划過天幕。
廟宇大門正對著的那座山峰,被攔腰削斷。
如此種種情景,蘇塵早就見過一遍了。
但當下又見一遍,他內心尤然止不住驚訝——自己通過真君法脈網羅看到的另一個世界情景,竟然都是真的!
此中唯獨不見了呼喚楊戩為哥哥的那個女子。
她會在何處?
這個世界又有怎樣隱秘?
蘇塵腦海里轉動著念頭,走下了神台,扭頭回看,便見神台上只有一副掛畫,畫中只有一座牌坊,牌坊的匾額上隱約可見:虛界洞天四個字。
虛界洞天……
這是一處小千世界,洞天世界麼?
心頭斟酌著,蘇塵將金剛亥母與虛靈放出來,二者一看到廟宇外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景色,以及倒在門檻變穿著不同衣衫的屍體,眼中都流露訝異之色。
「我們通過那處廟宇,轉移進了這處虛界洞天小千世界當中。
灌縣神秘淵源,源流可能就在這處虛界洞天當中。」蘇塵適時開口,為二者解惑。
金剛亥母點了點頭,目視四周,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而虛靈則是跳下了蘇塵的肩膀,躡手躡腳走到倒在門檻邊的那具屍體跟前,開口道:「這人身著衣衫,乃是天柱道統『轉輪宗』內門弟子才會穿著的衣衫。
他應當是轉輪宗弟子。
那些在梅山之中消失的轉輪宗弟子,後來都被轉移進了這處小千世界當中麼?」
「當是如此。」蘇塵點了點頭,與金剛亥母一前一後走到那屍體跟前,他蹲身下去,一邊將屍體翻過身來,露出其被開膛破肚、肚腸臟腑被掏得乾乾淨淨的正面,一邊向虛靈說道,「本寺弟子後來應該也被轉移到了此中洞天。
若有緣分,我們或許會在這裡碰見他們。」
他指著屍體被掏得乾乾淨淨的腹腔,向二者道:「此人五臟六腑之中,容納了一隻詭類,後來到了這處天地,詭類失控復甦,離開了他的身體。
如是他缺失五臟六腑,自然難以存活。
他身上死氣繚繞,但並不濃郁,甚至還有一縷活氣尤在徐徐消散,可知此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月。
一個月內,屍體之上會有活氣駐留。
張老爺子曾說過,第一批來到他們灌縣的外來修行者,正是在一個月前,由此可知——這個人應該是剛進入此處小千世界不久,體內厲詭便復甦,導致了他的死亡。」
蘇塵乃是災龍屍之身,對於死活氣息最為敏感。
他能看出這具屍體大概在何時死亡,卻也不算什麼。
但他口吐出這番說辭,著實讓沒什麼見識的貓妖師姐震驚了一把:自己僅僅因為過往與轉輪宗弟子打過照面的緣故,知道他們衣衫服侍風格,可以判斷當下屍體的身份,可師弟卻連這人何時死的都推斷出來了!
這便是巨擘大能的眼力麼?
師弟能否推斷出此人體內厲詭為何會復甦——這年頭一起,又被虛靈直接掐住,厲詭復甦從來都是偶然性的,原因繁多,不一而足,縱然師弟有實力,卻也不是前知三千年、後算三千年的佛諦、柱世層次的大能,怎麼可能把這個都推算出來?
虛靈腦海里亂糟糟地轉動著念頭。
卻見蘇塵邁步跨過了門檻。
嗚——
四下里一陣夾雜著火星的黑風驟起,吹卷過蘇塵周身,蘇塵巍然不動,自身未有因為這陣不知從何處吹颳起的黑風而生出任何變化。
他皺了皺眉,向廟宇內的二者說道:「此地很是古怪。
這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黑風,有勾動人身寄藏詭類的異力,若是自身不夠穩固,無法鉗制體內容納的詭類,很可能被這陣黑風勾起體內之詭,引起厲詭復甦!」
須知,世間修行者自開悟真種開始,體內便相當於住進了一隻詭。
真種就可以看作是一隻詭。
如此情況下,走入這方虛界洞天之中,再遭遇黑風,體內未有容納兩隻詭互相牽制,達成平衡的那部分修行者,得有六七成可能被勾引出體內的厲詭,使之復甦,自身也就一命嗚呼!
對於這些人而言,唯有呆在那座小廟內才最安全。
廟宇里不會颳起黑風。
由此可知,那具倒在廟宇門檻上的屍體究竟因何而死——他應當是感應到了體內厲詭即將復甦,心生恐懼,欲要調轉回頭,回到廟宇里壓制詭類復甦,熬過難關,但偏偏天不遂人願,眼看他就要回返廟宇之時,厲詭復甦了。
此處『虛界洞天』真是兇險!
「師姐,你先呆在廟宇里,不要出來。」
蘇塵向虛靈說了一句。
他們三者之中,金剛亥母神軀詭身已然融為一體,又被蘇塵以諸本源相重新洗鍊過,更得轉輪劫氣浸潤,其實早就脫離一般的『詭』、『神』體系,這陣夾雜火星的黑風根本難以撼動金剛亥母分毫。
至於蘇塵自己,那就更不必說。
哪怕他還未成就大阿修羅詭身,僅以先前詭身行走於此間洞天,那陣黑風也無法驚動他自身分毫,蓋因他重塑的詭身皆在烘托諸天生死輪之運轉,更有六道之力加持,如何能被撼動?
唯獨虛靈師姐,體內栽植了真種,便相當於寄居了詭類。
自身還只是修行第一境,肉殼並不穩固。
貿然走入這陣黑風裡,確實有厲詭復甦的兇險。
蘇塵立身於黑風當中,周身忽然間生出近千隻猩紅眼仁,那些眼仁紛紛轉動,遍照四周,將流雜此間的黑風統統『定』住!
此間天地登時被籠罩在一片漆黑且夾雜火星的濃霧當中!
隨後,蘇塵脅下生出一條手臂,那手臂手持一輪血色殘月,忽忽一轉,朦朧月光便覆蓋於濃霧之上,頃刻間將此間流雜的黑風收斂一空!
這些黑風有使人體內厲詭復甦之能,隱約呈現出『餓鬼道』的氣息。
蘇塵覺得,如以此物勾引,或許可以勾引出體內餓鬼道之詭,令自己打開第五道神通,所以他便以血障將之收藏了起來。
殘月轉動,諸般黑風盡皆消失無蹤。
黯淡天色映襯下,遠方流火黑霧裡的群山依舊是陰森恐怖,但廟宇前這片天地,卻變得清明了一些。
——倘若忽略去廟宇前方平崗深林里,隨處散落的殘肢斷體的話。
蘇塵那條把持血障的手臂一揮,一抹血色月光落在虛靈頭頂,使之氣息身形盡被收藏其中,雖仍然在蘇塵、金剛亥母的視野之內,其實已經處於另一個隔絕的空間之中。
做過這些,蘇塵才道:「師姐,可以出來了。」
被血色月光籠罩著,虛靈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但心裡安全感總是充足的,她點了點頭,一下跳出門檻。
這時,四周又有黑風吹刮過來,漫捲過虛靈身形,卻沒有讓她生出絲毫感覺。
血障之能,可見一斑。
蘇塵繼續揮灑月光,收束四周黑風,而後朝平崗深林里走去,路上所見一具具殘肢斷體,多著棋盤格的衣衫。
可知他們儘是轉輪宗弟子。
盡在離開廟宇以後,體內厲詭復甦,以種種言語都無法形容的悽慘之狀,死在了這處平崗深林當中。
「也不知此次轉輪宗究竟派出了多少弟子,單是這處野林里死去的弟子,便有四五十餘人了。」蘇塵還有閒心數著死者屍體數目,同時開口與另外二者道,「轉輪宗派弟子到這梅山中來,總不是為了讓他們盡死在這裡的吧?」
「是呀,轉輪宗緣何要派弟子到梅山來?
可是為了尋找甚麼寶物?」虛靈也發現了疑點。
一旁的招娣皺眉苦思片刻,展顏笑道:「如能遇到一位轉輪宗弟子,倒是可以問一問他,轉輪宗派他們到梅山的目的為何?」
「那便只能希望他們並沒有死絕了。」蘇塵笑了笑,身周血色月光不斷閃動,一股股黑風盡沒入血障之內。
他周身眼仁收束回體內,確保虛靈安全以後,已經不需要刻意放出以定住黑風了。
蘇塵極目遠眺,看到平崗下一條小路蜿蜒到了那被攔腰而斷的高山下,高山四周土石滾滾,又似有一條河流從那片山石廢墟里流淌而出,去向遠方。
「我們便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多注意沿路屍首,留意他們的走向痕跡。」蘇塵如是對招娣、虛靈說道。
三者隨即啟程。
漫漫黑風吹刮不盡,入目到處可見殘肢斷體。
只是不知道,那些從轉輪宗弟子屍身內復甦的詭類,都去向了何處?
後來的心佛寺弟子為何沒有在此間留下一具屍首,他們未曾經歷厲詭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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