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畫中人
「閣主……這是去何處?」
幾乎是情不自禁的,陳瑞書喃喃自語。→
因為自那一片虛無之中,他所能唯一感受到的,是讓人絕望的死寂。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存在,連最本源的混沌都沒有。
甚至倘若只是以視線去「看」的話,根本看不到那空洞背後的景色,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視野之中,被硬生生掏出了一個圓形。
對於任何習慣以視覺來感知世界的生物將來說,這都是相當彆扭和難以接受的。
而對於剩下的兩位長老,同樣如此。
他們目送著天香閣主踏入那茫茫空洞背後的虛無,面露難以言喻的驚駭之色。
但江南對此卻是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個什麼都不存在的世界,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早在先前「頓悟」時,他便已經「看」到了那虛無的一片。
「她回家了。」
江南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陳瑞書的話,如此開口。
三位長老聽聞,一愣,不明所以。
江南也不與他們解釋,而是盯著那一方空洞——隨著天香閣主的身影沒入其中,那虛無中方才有了「存在」這個概念。
然後,讓在場的幾人都眉頭緊皺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那原本一片死寂的虛無中,憑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他顯得瘦削,渾身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無法被人所窺探真正的姿態。
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包括江南在內,都只感覺到一股無法言喻的窒息感!
那與他們的主觀意志無關,而是源自於靈魂深處的恐懼與震撼。
——那是無法被如今的他們理解的存在。
就像畫卷上的人永遠無法理解現實世界的人那樣,這是緯度與次元的差距。
他們只看到那一道身影,先是朝著世界的這一頭揮了揮手,就像是在和誰打招呼那樣。
而後,那身影張開雙手,就像是故鄉迎接歸家的遊子,一把將天香閣主擁入懷中。
最後,那虛空的空洞緩緩閉合,空間重歸完整,一切回復平常。
——除了天香閣主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意外,仿佛方才所有,都只是錯覺那樣。
江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目光凝重。
不會有錯!
就是他!
方才那一道身影,就是那個叼毛,就是那個在背後操縱了一切的存在。
「那……那人又是誰?」
當通往那一片虛無的空洞閉合以後,那股讓人窒息個心悸的恐怖感覺才仿若潮水一般緩緩消退。
只是儘管如此,三位長老仍一副心有餘悸的神色,大口喘著粗氣兒,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身為殘仙境的大神通者,他們在仙土之中也算是登臨絕巔,再往上便是尋常修士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境聖主以及兩位無上的「王」。
但即便是擁有通天偉力的三位殘仙,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那種比天塹還要遙遠的差距。
或者說,這種差距,他們連理解都無法做到。
「他是誰?誰知道呢?」
江南搖頭,儘管心頭已有所猜測,但實際上那個叼毛的身份,仍是撲朔迷離,無法確定。
「三位,莫要再看了。」他搖頭,同時按捺下心頭的情緒,看向三位長老:「今後,請多指教了。」
三位長老一聽,才從先前的驚駭中回過神來,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半晌後才拱手,行禮:「拜見閣主。」
雖然並非心甘情願,但畢竟是他們無比崇敬的天香閣主傳位的人選,還是被她親口承認「戰勝了她」的可怕存在,三位長老也只得接受。
陳瑞書嘆息一聲,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江南的場景,心頭無比唏噓:「閣主,請您吩咐。」
「一切照舊便是。」江南回道
對於經營之道他本就是外行,同時,他也沒有染指珍寶閣的打算,當這個閣主也不過是履行諾言罷了。珍寶閣以前怎麼運轉的,現在還是怎麼運轉就好。
三位長老聽罷,皆是長鬆了口氣。
如今,他們知曉江南很強,強到能戰勝他們心中無敵的天香閣主。但在管理經營之道上,他們卻不認為這位新閣主能有什麼本事。
偏偏他又是自己等人的頂頭上司,若是胡亂發號施令,才是最讓人頭疼的。
——在任何時候,任何行業,外行指揮內行,都是一場災難。
如今見江南如此大方地放權,他們心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謹遵您意。」戚逾與華相生亦拱手,行禮。
江南點頭,低下頭,展開方才天香閣主留下的那張方正皮卷。
先前,她走得倉促,所以這以仙力為筆寫下的留言相當潦草。
前邊兒一大段都是關於珍寶閣的瑣碎,包括構成,勢力分布,重要人員名單等等。
對於這些,江南只是一掠而過,並未在意。
真正讓他看重的,是天香閣主承諾的,關於那個叼毛的某個信息。
終於,在皮卷的最後,江南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
——一幅畫像。
並非他預想中的文字的記載,而是一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畫像。
畫像之上,是一個年輕瘦削的男人,一頭黑髮扎在腦後,只留額角垂下兩縷,穿一身隨處可見的道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而他的面孔平平無奇,仿佛扔進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來那樣,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他雖看起來無比平凡,但卻帶著一股莫名的超然之意。
那種感覺非要說的話,就只有四個字來形容會稍微恰當一下——與眾不同。
但非要說哪裡不同,卻又無法真正描述出來,就是那種冥冥的感覺,相當強烈。
而畫像中的他,嘴角輕輕勾起,仿佛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難以揣摩。
「閣主,此人……又是誰?」
三位長老見江南打開天香閣主留下的皮卷,此刻也顧不得禮數,腦袋湊過來,看到了這一副畫像。
江南深吸一口氣,輕輕搖頭:「不知曉,認不得,沒見過。」
——個鬼!
在三位長老面前,他表現得雲淡風輕,但心頭深處,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難以自恃!
這畫像中的人,他怎麼會認不得?
或者說,他怎麼可能認不得?
這樣平平無奇的大眾臉,上輩子他都他娘的快看吐了!
甚至,他就曾因為這張臉苦惱過。
要是再好看一點,要是再高一點,或許就不必到死的時候都還孑然一人。
——剛穿越到上元的日子,他曾經常產生這樣的自嘲。
這張臉,不是別人,就是江南自己。
或者準確一點來說,是上一世,他的樣貌!
「三位,你們覺得天香閣主所畫的這個人,會是誰?」江南看向三位長老,突然開口。
三人一愣,相互環顧,最後華相生瓮聲瓮氣道:「屬下聽您與前閣主的約定,她會告訴您『那個人』的信息,而這皮卷上除了閣中事務以外,便只有這幅畫像,屬下猜測……所謂的『那個人』大抵便是這般模樣吧?」
話音落下,陳瑞書與戚逾也是點頭。
——這是相當簡單的邏輯,正常人一般都能想到。
江南,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一時間難以相信而已。
毫無疑問的是,哪怕天香閣主無比古老,她也不可能見過上一世的自己。
那麼她卻能幾乎一模一樣的畫出來這幅模樣只能說明一件事,畫中之人,就是她所說的關於「那個人」的信息。
她提供的信息,就是「那個人」的樣貌。
但……這他娘的也太詭異了一些。
江南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叼毛,竟然是上一世的自己?
但明明上一世的自己平平無奇,最後死於非命,一輩子最傳奇的事還得算小學時期一對二,和高年級的調皮小孩打了一架……
這樣的自己……是怎麼跨越歲月長河,布下龐大棋局的?
或者說……倘若前世的自己在畫中,那如今身處坤坎二道的自己……又他娘的是誰?
「閣主?」
恍惚之間,陳瑞書的聲音打斷了江南混亂的思緒,他拱手行禮道:「閣主,雖然閣中事務都可由屬下三人操持,但您繼任之事還是要有個交代——若您今日無事的話,明日屬下便命人為您造像,以告天下。」
「造像?」
江南皺眉,大概也理解了陳瑞書的意思。
這玩意兒說白了就是畫出江南的模樣,宣告於天下,讓無數客戶知曉——珍寶閣主的位置,換人了。
對於尋常宗派和勢力而言,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做,但珍寶閣是要做生意的,總不可能藏著掖著一輩子。
江南沉吟片刻,將手中皮卷扔給陳瑞書,然後搖身一變,分出一道分身,變幻成畫中之人的樣貌,兩道分身一同道:「那便就用這幅模樣。
陳瑞書怔住,不知曉江南為何不肯以真面目視人,但也沒多問,接過畫卷,與其餘兩位長老轉身告退。
於是,諾大的閣頂,便只剩下江南和一道分身。
之所以讓陳瑞書用他上一世的樣貌,原因也很簡單——無論是這一世江南的樣貌也好,還是他如今偽裝的隨從的模樣也好,都被很多人所看到過。
而珍寶閣主這種堪比一域聖主的可怕身份,一旦被天下人知曉換了人,那這新任閣主的底褲恐怕都要被他們翻出來。
倘若用如今這一副偽裝成隨從的樣貌,一旦被人發現當初跟著劍聖主來的隨從突然成了珍寶閣主,那麼十個人都會覺得江南有問題。
雖然如今看起來兩位「王」都分身無暇,但江南很明顯不想引起太大的騷動。
所以才讓長老們布告仙市無數修士時,用上輩子的樣貌。
——如此,他們哪怕是查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找到一丁點兒消息。
做完一切後,江南將分身以上一世的樣貌維持,在閣頂盤膝閉目,打坐起來。
而本尊著保持著劍聖主「隨從」的模樣,身形一閃,消失在珍寶閣。
在他看來,以珍寶閣的體量和勢力,無盡歲月以來都沒人敢挑釁,所以在這最後的半年裡沒理由突發意外才對。
所以對於天香閣主「守護珍寶閣」的請求,江南並沒太在意,只當是掛了一個珍寶閣主的名頭,味同嚼蠟,不咸亦不淡,沒當回事。
只是他疏忽了的一件事,是珍寶閣之所以橫亘天王峰,並非因為珍寶閣,而是因為天香閣主。
並非珍寶閣的天香閣主,是天香閣主的珍寶閣。
翌日。
隨著臨近仙宴,無數修士與大能聞風而來,一道道氣息磅礴,通天徹地的可怕身影化作流光湧入這茫茫群山之間。
他們或像楚氏夫婦一樣,有著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事;有的跟著長輩出來見見世面;有些則是想在仙市上撿一些漏,尋求機緣;至於更多的,那純粹是閒得無聊,來看熱鬧……
總而言之,抱著不同目的,特來越多的修士齊聚天王峰。
上到徹地通天的仙境聖主,下至跟隨長輩歷練的天之驕子,皆而有之。
但就在這個時候,就在一個一切情緒與因果都在醞釀,天王峰尚還處於平靜的時候。
珍寶閣的一個消息,仿若巨石入水,掀起駭浪驚濤!
消息的正文很長,但稍微概括一下,一句話就能說明。
——珍寶閣主,換人了。
消息傳出去的那一剎那,滿座皆驚!
整個天王群峰,無不震動!
一位位仙境聖主,眉頭緊鎖;一位位大神通者,滿臉驚愕;無數茫然修士,更是被驚地說不出話來!
而後,他們看到了珍寶閣新任閣主的造像——一個陌生的,平凡的年輕男子。
更是滿座譁然!
同一時間,在相當遙遠的坎道,一處隔絕仙土的小世界內。
冰冷,陰暗,死寂。
這些詞語,可以相當全面地概括這個小世界的一切。
而在這沉沉的黑暗當中,一道看不清模樣的身影,盤膝而坐。
微弱的光芒從他背後的投下,只映照出一道神秘的輪廓,仿若山石一般,靜止不動。
某一刻,一個銀袍老者從外界踏來,跪俯在身影前方,雙手高舉,呈上一封信函。
下一刻,蒼藍的火焰在信函上突兀的掀起,仿佛跳躍的精靈一般歡快起舞。
同時,信函之中的內容,被那身影完全洞悉。
然後,他睜開了眼。
那冰冷而肅殺的雙眸里,無法形容的極致的恨意,昭然若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