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了。」萬里之外一身道袍的墨攻深吸一口氣,喃喃開口,眼中閃過一抹期待之色。
同時,感受到那從遠方奔涌而來的可怕氣息,餘下幾位大神通者亦是倒吸一口冷氣。
儘管表面兒上,他們仍保持著相對的鎮定,但在靈魂深處卻已是開始顫慄。
哪怕,煌天聖主還未真正到來!
——仙。
這就是所謂的仙凡之別,無法逾越的雄峰,不可跨越的天塹。
與恐懼一同升起的,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好奇與期翼。
實際上,儘管這位大能一直生活在煌天域,生活在煌天聖地的管轄之下。但對於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煌天聖主,哪怕他們大多身為殘仙境的一宗之主,也僅是在一些盛大場合時見過她一兩面。更多的對於煌天聖主的印象,還是來自與老一輩的各種口口相談。
——這是必然的。
作為仙境存在,與天齊壽,時光無盡。而這些殘仙境的大能,卻終究有凋零的一天。
加上這一時代,煌天聖主縹緲無蹤,極少出手,導致大伙兒除了知道有這麼個惹不起的人之外,對於她的秉性、脾氣,皆不清楚。
未知,帶來恐懼。
——當各大宗大派一代傳一代,生生不息時,抬頭望去,站在那煌天域定點的身影,從未變過。
這也是仙土世界對於「仙境」存在無比敬畏的最大原因之一——你初生時,她已登臨絕巔;你寂滅時,她仍恆古長存。
這種仿佛仰望天穹時的卑微與無力感,一代一代傳了下來,方才締造了屬於「仙」的神話。
「只能希望那年輕修士多撐一會兒了。」
身形魁梧的力尊者深吸一口氣,手指輕握之間,爆發出讓空間都顫抖的轟鳴,聲音中帶著一絲期待,「這可是仙境出手,哪怕只是一招一式,對吾等都是頗大的裨益。」
話音落下,其餘身影也微微點頭。
他們此行,除了是要關注整個局勢以外,另外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悟道。
仙人出手,對凡人或者境界不高的修士而言,或許只是無法理解的通天偉力;但對於殘仙境而言,卻是絕不可多得的造化!
可惜據說那位聖主修行的是力之一道,舉手投足之間以無上偉力破碎虛空。」那身影佝僂的黑天老人嘆了口氣,暼了一眼仿佛小山一般的力尊者,「正好與力尊者所修之道契合,對於吾等,裨益可就小了很多。」
「相對而言罷了。」那身穿璃裳羽衣的妖艷女子搖了搖頭,「仙人手段,哪怕只是一眼,對苦苦悟道的吾等而言都是機緣!」
頓了頓,她原本還打算說點什麼,但突然之間,神色一凝。
餘下諸多通天大能,同樣渾身一滯,屏息凝神!
而循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只見那被蹂躪得亂七八糟的的戰場之內,一道身影從遠方行來。
——看起來並不高大,也沒有帶來什麼爭鋒相對的氣勢與殺意,甚至一路蹦蹦跳跳,像凡俗城池裡趕集的小姑娘。
只不過那每一步踏過之處的虛空中留下的恐怖裂縫,讓人心驚膽戰。
而青金航船上,明明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的江南,望著那小小的身影,神色卻越來越怪異。
在當初從乾道和離道的情報記載中,有過關於坤坎二道的一些描述,自然包括了兩位「王」和幾十位仙人的基本信息。
而這其中,關於煌天聖主的情報只有寥寥幾句,大抵是說這是一個將自身偉力推至巔峰的可怕存在,不精修神通道法,但舉手投足,皆可毀天滅地。
當時,煌天聖主給江南的印象,大概就是那種身形魁梧,氣焰滔天的絕代凶人——就像萬里之外那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中一個肌肉都練到腦門子上的傢伙一樣。
嗯……哪怕再不濟,也應當是氣息深厚如海,威尊壓塌天地,鎮壓八荒六合的王者之相。
但當真正看到這位傳聞中的煌天聖主的時候,江南繃不住了。
沒有絕代凶人,也沒有滿身如鐵石一般冷硬的筋肉,甚至沒有那種讓人一見便自覺渺小的縹緲仙氣。
——只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小丫頭。
煌天聖主,看起來年紀約莫十二三,明眉皓齒,烏黑的長髮腦後紮成兩個小丸子,穿一身金紅色的裘袍,眼睛水汪汪的,充滿靈氣。
倘若不是若隱若現的巍峨氣息與所過之處壓塌的虛空裂縫,你說這不是什麼仙人,而是那戶富貴人家未諳世事的小姑娘,都沒有任何問題。
江南看向楚氏夫婦,只見倆人在驚駭與擔憂之餘,眼中同樣呆滯。
看來,他們先前也並不知曉這位煌天聖主的真正面貌。
——不過想想也對,楚氏夫婦本來就並非煌天域之人,而且境界低微,平時哪有機會見到煌天聖主的?
短暫的愣神後,江南深吸一口氣,恢復正色——哪怕模樣稍微有些奇怪,但……仙人就是仙人,這一點是絕對毋庸置疑的。
原定的計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眾人心思不一之間,那煌天聖主已達這一方天地,她先是看了一眼江南和楚昭文等人,卻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是轉頭往煌天三佬所在的位置一瞧,眉頭輕皺。
然後,伸手一掏。
那仿佛蓮藕一般稚嫩白皙的小手,在虛空中一探,一拉。
剎那之間,無垠的大地便顫抖起來,那深不見底的龐大天坑中,三道狼狽不堪的身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了出來。
正是一臉頹喪和愧疚的煌天三佬。
三人看起來傷勢頗為重,但精氣神還算飽滿,見眼前這稚嫩的小姑娘後,卻是當場跪倒在地,齊聲道:「聖主,吾等學藝不精,為聖地丟人了,還請聖主責罰!」
那小姑娘則眉頭一皺,嘟囔著嘴說起話來倒是一副老氣秋橫的模樣:「吾輩早就跟你們說,打不贏的架就不要打,結果弄成現在這幅模樣……」
「是!是!您說得對!」煌天三佬頭也不敢抬,連連應是。
但這煌天聖主嘴上斥責,手上卻頗為心軟的樣子,一縷縷道行從那稚嫩的手指之間湧出,度進煌天三佬的身軀當中。
三人的傷勢,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與恢復。
片刻後,她才撇了撇嘴,環顧周遭狼藉的天地,問道:「告訴吾輩,發生了什麼?」
於是,煌天三佬不敢任何遲疑,將一切都娓娓道來。
從血公子的出現,但遭遇江南,到雙方交戰,再到最後的結果……毫無遺漏,也沒有任何誇大和虛構——倒是沒有出現那種惡僕得志、在主人面前倒打一耙先告狀的狗血橋段。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欺瞞一位仙境存在,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打算。
「就是這般。」
煌天三佬異口同聲,指著不遠處的江南,「吾等想讓那修士隨吾等回聖地告罪,維護聖地之威,最後起了衝突,演化成了現在這幅光景。」
說話之間,煌天聖主微微點頭,而她的目光也循煌天三佬著看過去,露出一絲好奇之色。
毫無疑問,如今的江南用盡了借來的本體的道行,在煌天聖主眼裡只是一個血肉之軀的凡人。但在煌天三佬的口中,卻硬生生將眼前之人講成了一個堪比仙境的可怕存在。
讓這小姑娘疑惑之餘,也升起了幾分的好奇。
然後,她才輕咳兩聲,轉過頭來,重新看向煌天三佬,直言道:「——錯了!」
煌天三佬渾身一顫,但頭埋得更加深了,不敢反駁。
「你們想要維護聖地之威,沒有錯,但吾輩的威嚴,不是靠這些咋咋呼呼的虛把式。」
煌天聖主輕哼了一聲,握起粉嫩的小拳頭,
「——是靠這個。因為拳頭大,聖地才是聖地;因為打架沒輸過,吾輩才是吾輩!」
「拳頭夠硬,哪怕那叛徒小傢伙被人打殺了,聖地也是煌天第一;拳頭不夠硬,即便天下人輪流向聖地賠禮道歉,他們也不會真正害怕聖地!你們……捨本逐末了——罰你們寒潭底坐關千年。」
煌天三佬聽了,深吸一口氣,身軀俯得更低了,恭敬應道:「……吾等明白!」
見狀,煌天聖主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遠處的江南,卻露出一縷怪異之色——雖然說話挺有道理的,但那小丫頭握緊小手一遍又一遍拳頭大的時候,仍讓人感到忍俊不禁。
最後,這位煌天聖主轉過頭來,看向江南,毫不掩飾地開口:「你揍了他們一頓,吾輩很生氣,原本打算也揍你一頓的!但吾輩現在知曉了,他們有錯在先,又技不如人,被揍也是應該——吾輩不為難你們,你們走吧。」
話音落下,楚氏夫婦心頭一喜!
看這模樣,今天這事兒似乎能收場了?
——誰能想到飛揚跋扈的煌天三佬背後的聖主大人,竟將一切看得那麼通透?
但江南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不得不承認,這樣貌與傳聞頗大的煌天聖主,並沒有那種聖地的霸主架子,反而……相當通明事理。
這放在平時,江南倒覺得挺好。
但如今,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借煌天聖地之名,震懾群雄,保證以後路上的順遂。
這怎麼搞?
而同樣感到茫然的,還有萬里之外見證一切的大能們。
一眾大能,都傻了眼。
力尊者有些不敢置信地撓了撓頭,「……就這?這就完事兒了?」
儘管他們並不真正了解煌天聖主,但以常人思維,他們先前還以為煌天聖主一定憤而出手,為聖地找回顏面。
但誰能想到,聖主竟毫不在意煌天三佬被胖揍一頓的事實,反而還懲罰了他們?
——我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黑天老人露出狐疑之色,「老頭子也曾聽師傅說過,煌天聖主一生鍾情鬥法廝殺,幾乎是一路打過來的——周遭的聖地聖主,都被她煩擾過。但如今一看,只能說……言過其實了。」
話音落下,身穿道袍的墨攻也是點頭,「這一點,我也有所耳聞據說聖主大人乃是一位戰鬥狂,遇見強大的敵手便按捺不住——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看不上那神秘修士?」
「不至於看不上吧?」
力尊者看向戰場中大氣兒也不敢喘的三位老者,皺眉道:「眾所周知,煌天三佬堪稱仙下無敵,甚至三相界已掌握了一絲仙之真意——能輕易擊敗他們的存在,怎麼也得有近仙的偉力了吧?那位聖主連這都看不上嗎?」
「唉,算了,多說無益,散了散了。」黑天老人嘆息一聲,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他們來這兒,除了被煌天三佬鬥法的動靜所驚動外,就是想親眼見識一番仙人境出手的模樣,以他山之玉,攻自身之石。
但現在,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黑天老人開口,眾人也是目露失望與遺憾,轉身便準備離去。
同時,更多、更遠處關注著一切的修士們,也收回了目光。
一番風浪,仿佛就要平息了。
而那以前狼藉的天地中,煌天聖主對江南說完話後,便帶著煌天三佬,準備返回煌天聖地。
但就在這時,那年輕修士的聲音在戰場中響起。
「聖主,且慢。」
小姑娘一愣,回過頭來,似感到不解。
江南深吸一口氣,拱手:「久聞煌天聖主偉力通天,還請……指教指教。」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也沒有刻意掩飾,就仿佛平常說話那般。
那一刻,楚氏夫婦的驚喜之色,凝固在臉上。
他們見鬼一般看向江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而那些同樣準備各回各家的吃瓜修士們,也在這一瞬間轉過身來,目露驚愕。
萬里之外,一眾大能,人都傻了。
力尊者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咽了咽口水,「我……沒聽錯?」
道袍墨攻也是深吸一口氣,「那年輕修士,是在主動挑戰那位聖主?」
「嘿嘿,當真是……讓人驚喜!」黑天老人驚愕之餘,也是興奮得直搓手。
同時,除了他們,還有更多看熱鬧的修士們看向江南的目光,除了一縷敬佩之外,剩下的就是……憐憫。
——就仿佛看到了初生牛犢揚起那稚嫩的角,悍不畏死地朝假寐的惡虎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