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話,說不得
就像江南來自何方,有何目的,以及這個世界的「真相」,都說不得。
這種殘酷的事,無異於你明明好好活著,突然天上衝下來一個神棍告訴你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你只是個npc,無論你如何努力如何掙扎,都只能按照既定的軌跡生與死。
僅是想一想楚氏夫婦知曉真相後的模樣,江南就覺得混身發冷。
突然之間,他腦子裡冒出一句話來。
——不知真相,反而幸福。
「嗐,不管怎樣,在我心裡,前輩你比仙人還要偉大。」
楚昭文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仙人不會在意我們這些卑微的螻蟻,但前輩您會。」
江南轉過頭來,愣愣地看著他。
他試圖從眼前的男人臉上看到一絲虛偽和諂媚的表情,以減輕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無力感。
但可惜的是,楚昭文壓根兒就沒有看他,這個試圖在命運中掙扎的男人只是望著遠方的星空,臉上露出一絲期翼的神情。
「等楚楚的命治好了,我與姳兒會在南天域開闢一座牧場和工坊——您知道的,比起修行和奔波,我其實還是更喜歡和擅長鍛造一些。而姳兒也更喜歡山川田野,草場黃昏。」
「至於楚楚呢,我們也不打算讓她去修行了——這世道太亂,修行界更亂,我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一生就好。」
「到時,前輩您若是不嫌棄的話,請隨時來做客,要說姳兒的手藝那當真是絕——這些日子時間倉促,卻是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
楚昭文一說到把女兒的病治好以後的規劃,便想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停也停不下來。
江南在他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打斷,只是微微埋著頭,讓楚昭文看不清他的表情。
於是,在楚昭文停不下來的嘟囔聲中,青金航船劃破夜空,朝他夢想的聖地而去。
轉眼之間,東邊的天穹上泛起魚肚白,朝陽東升。
在與楚氏夫婦一同踏上旅途後,僅是一夜時間,在江南的感應中距離那青燈碎片的位置,就近了好多。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和趨勢的話,按他的估算,最多半年,就能抵達青燈點燃之地。
清晨時分,楚姳帶著楚楚也醒了過來,四人用過早膳之後,母女倆回到了船艙——相比起先前那個逼仄簡陋的船艙,如今經過楚昭文改造過後的新船,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甲板上,火紅的光輝自東方照耀而來,獵獵的船帆在風暴中鼓盪起來,浩蕩的靈氣籠罩著整艘航船,仿佛將天穹當做了無垠的大海,盡情馳聘。
早在昨夜凌晨時分,航船便駛出了旱龜所在的無人區,所以如今的天穹之下,偶爾能見到一座座或渺小或巍峨的城池,仿佛繁星一般點綴在無垠的大地上。
江南倚靠在甲板的圍檐旁,望著下方無比陌生的大地。
——那種怪異的感覺,再一次從心頭升起。
似曾相識。
就好像那些山川大河,宮闕樓宇曾經在哪裡見過一樣。
但這種感覺之後,當江南想要去探究的時候,卻又突然消散一空,仿佛從未來過。
「前輩?」楚昭文似乎察覺到了江南的異樣,有些擔憂地喚了一聲。
江南擺了擺手,沒有多說,但心頭卻愈發沉重。
他可以肯定的是,那種感覺絕不是錯覺,而是從未來過這一方天地的自己,確確實實與這坤坎二道有什麼關聯。
——這種結論讓江南感到無比荒唐,但卻無比真實。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大抵是因為已經跨越了旱龜所在的無人區,所以一路之上,偶爾也能看到一些修士在天穹划過,他們要麼御空飛行,要麼駕馭著奇異靈獸,要麼腳踩神妙法器……在虛空中留下一道道長虹,蔚為絢爛。
而這些修士在發現江南等人所在的青金航船時,反應不一。
警惕有之,垂涎有之,無視有之……但總而言之,並沒有爆發什麼衝突。
「這還不是託了您的福。」
楚昭文看著一名腳踩九彩雲朵的合道境修士用極為熾熱的眼光望了一眼渾身神材的航船後悻悻遠去的身影,感慨了一聲,「大抵是因為這些神材讓他們垂涎的同時又感到忌憚吧,所以哪怕心有貪念,也不敢有所動作。」
實際上,江南仍是低估了南昊給他的天地奇珍的貴重程度。
哪怕在開啟跨界傳送大陣的時候已經用掉了絕大部分,哪怕用在眼前的航船上的只是邊角料中的邊角料,但說一千道一萬,這些材料也是曾經離王親手準備的,絕不可能有什麼凡俗之物。
而那些路過的修士哪怕認不得這些神材,也能感受到那仿若絕世珍寶一般的氤氳寶光。
但又不得不顧忌擁有這般神鐵打造的航船的主人究竟是什麼背景,不敢貿然出手,悻悻而歸。
所以又是五日過去,直到江南一行人跨越坤道南天域的邊境之時,也未曾遇到任何一點兒麻煩。
直到某一天,當青金航船來到與南天域相鄰的金煌域後,他遭遇到了的第一次意外。
——雖然並非是什麼紅眼的惡匪,而是一頭暴虐的異獸。
這天入夜,楚姳母女倆已經休息去了,航船仍仿佛永不停歇一般航行著。
而在茫茫夜色中,在航船的南方,一道龐大的陰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它還未出現的時候,楚昭文和江南便已若有所感——一股兇悍而龐大的氣息,在南方的天際中,漸行漸近。那恐怖的生機與恢宏的氣勢,讓整片天穹都仿佛低了幾分。
而且,在極速逼近!
楚昭文眉頭一皺,他不知曉那夜色中的異獸究竟是路過,還是另有圖謀。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第一時間打開了青金航船的所有武裝。
——若是它就這樣掠過,那就算了;但倘若它有不軌之圖,那就只能請它吃靈能大炮了。
楚昭文心地善良,不喜爭鬥,但唯獨在前往聖地治病的這一件事上,絕不容任何阻礙。
這是他一路行來,在無數困難和刁難中掙扎至此的根本原因。
而後,他也對江南說明了自己的打算。
但江南卻緩緩搖頭:「不必等了,預熱吧——來者不善。」
楚昭文聽罷,頓時瞪遠了雙眼,但對於江南,他幾乎有著盲目的信任,立刻按照對方的指示,將所有武器都預熱起來!
嗡——
沉悶的嗡鳴聲在夜空中響起,那由無數神鐵和奇珍重鑄的靈爐加速運轉起來!
剎那之間,無盡的靈氣仿佛風暴一般,被粗暴而蠻狠地拉扯進航船之中,在經過一道道熾熱而複雜的陣法轉化之後,化作菁純的靈能儲藏在冷硬的鋼鐵中!
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遠方那龐大的陰影,也愈來愈近!
渺茫的星月光芒下,甲板上的二人終於看清了它的模樣。
——這是一頭巨大的金虎,仿佛巍峨的山脈一般渾身縈繞著金紅色的黯淡光芒,宛如鐵刺一般的皮毛充斥著暴虐的意味兒,猙獰的長牙和利爪之上還有暗紅色的污跡,仿佛乾涸的血。
那雙暗紅的眼眸中,透著猛獸特有的凶蠻與嗜血,死死盯著極速航行的航船,亮得嚇人!碩大的虎頭之下,戴著一枚金色的圓環。
而最惹人注目的,便是它那巍峨的虎背之上,一雙仿佛遮天蔽日一般的雙翼,每一次扇動都捲起無盡風暴!
無比可怕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
——合道境!
儘管並不如當初遇到的旱龜那般來得古老與強橫,但如今出現在楚昭文眼前的,卻仍是一頭真正切切的合道境異獸!
「孽虎!」楚昭文深吸一口氣,喃喃開口。
江南看了他一眼,頓時明白過來——這不是楚昭文在罵對方,而是那金虎的種族的名稱。
「由異獸裂雲雕和庚金虎配種雜交出來的後天異獸,性兇猛,喜食血肉生靈,無比暴虐,但壽命不長。」
楚昭文解釋道,「大多在成長到化道境前就已經被自己體內不同的兩股血脈相互傾軋而死,但眼前這一頭,卻是不知走了什麼運,一路突破到了合道之境。」
頓了頓,他一咬牙,看向江南:「前輩,這一次,請讓我來!」
畢竟,他已受了江南太多恩惠,加上如今被強化到極致的青金航船,楚昭文自認也有與合道境的存在一戰之力!
江南聽罷,微微點頭。
——秉承著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選擇,楚昭文的請求只能說,正合他意。
於是,得到江南示意的楚昭,一道道龐大的流光在他腳下升起,逐漸連結成一個巨大的法陣!
無數光暈在他手中翻飛,使者巨大的陣法運轉起來!而與之一同亮起的,還有那覆蓋在青金航船上的一道道複雜的矩陣!
與此同時,那孽虎捲起無盡風暴,也相殺而至!
它抬起那仿若天柱一般巍峨的虎爪,閃爍著血色與寒光的利爪探出,斜斜一拉!剎那之間,三道黑紅的爪紋宛如貫通天地那般,撕裂虛空,朝青金航船的方向殺來!
帶起無盡風壓,仿佛要將阻擋在眼前的一切,都盡數撕裂!
說時遲,那時快!
船頭甲板上,楚昭文面不改色,左手法訣變幻!
頓時,船體下方一道陣法亮起,整艘航船一瞬間在沉入陣法之中,失去了蹤影!同時,出現在那惡虎身側百里的位置!
而那三道仿佛撕裂天地的爪痕則撲了個空,斬向高天之上!
避過一擊!
同時,楚昭文絲毫沒有慌亂,右手同時掐出法訣!
剎那之間,船頭那黝黑的炮口之中,蒼藍色的光暈緩緩醞釀,無比美麗,但也無比危險!
另一邊,一擊落空的孽虎放聲咆哮,掉過頭來!
望著仿佛戲耍了自己一般的小小人類,它雙瞳之中的暴虐與嗜血之意更濃!
雙翼舞動!
那一瞬間,茫茫風暴自虛空而起!
無盡的狂風只中,無數仿佛清冷的月色一般的寒光顯露,仿佛天河倒卷一般從天上落下來!鋪天蓋地之下,幾乎這一方天地大部分區域都被籠罩!
凜冽的風刀撕裂空氣,斬斷空間,就要落在那青金的航船之上!
「先是庚金虎的血爪,又是裂雲雕的惡風刀……果然不愧是結合了兩個物種優良之處的異種。」
楚昭文喃喃一聲,估計重施!
剎那之間,船體之下的挪移陣法再度閃爍,帶著航船跳躍空間,在茫茫風刀的襲擊之下,找到一片難得的空隙,傳送過去!
但這一瞬間,那孽虎嗜血的雙目中,暴虐之色更濃!
甚至在楚昭文所駕馭的青金航船還未在新的位置出現的時候,它仿佛便已預料到了它的落點!
雙翅舞動之間,便已然化作一道狂風,朝那風刀之下唯一一處空隙撲殺而去!
果不其然!
當孽虎臨近的時候,那龐大的航船才「姍姍來遲」,出現在惡虎猙獰的爪牙之下!
——陷阱!
毫無疑問,這是孽虎的一個陷阱。
在看到對方人類那肆意騰挪的能力之後,孽虎便知曉恐怕難以真正攻擊到他們。
所以才有了先前從天而降的風刀洪流!
那明明將整片天穹都籠罩的鋒銳的洪流,卻唯獨留出了一小片空隙!
這絕不是孽虎疏忽,而是故意為之!
它乃是故意引誘他們跳轉到那空隙之間!
它要在人類出現在那空隙之時,就徹底撕裂他們!
就像此時!
飄蕩的光暈之中,惡虎的爪下,青金的航船化作實質。
——這樣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惡虎在攻擊它,而是它主動出現在這惡虎的爪下一般!
但大難臨頭,楚昭文卻沒有一絲慌亂。
倒不如說他先前為了給楚楚治病,周旋奔波於各大域大宗大派,漫長的旅途中,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要是現在這麼輕易就被這畜生粗劣的陷阱騙到了,那還真是對不起這些年的經歷了。
孽虎在算計他,他也在算計對方!
比如……靈能大炮!
放在正常時候,雖威能強大到蓄能並不快的靈能大炮,是絕不可能命中那繼承了裂雲雕恐怖移動速度的孽虎。
——炮火襲至的時候,人家早就跑千兒八百里遠了。
所以楚昭文的想法是,既然難以命中,那讓對方自己撞上來不就行了?
於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當青金航船在那孽虎預料的位置出現的一瞬間,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蓄能到極致的靈能大炮!
在孽虎的爪牙尚未落下的時候,蒼藍的熾烈洪流已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