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臉上憋屈一閃而逝,在轉身看向郭靖的剎那,已然恢復了波瀾不驚。
他心中雖然裝著仁義,卻不會迂腐到被一些無關人等以此挾制。但苦主卻不一樣。
沉默了一會兒,洪七公凝眸望向郭靖,面色認真道:「丐幫長老險釀大錯,老叫花難辭其咎。小兄弟若有要求,只要不是有違道義,老叫花盡力補償。」
郭靖愣了下,下意識望向看台之上的牛頂天,洪七公也隨之扭頭望去。
然而牛頂天卻似心有所感,恰好低下頭,端起茶盅,眼眸熠熠而閃的抿起了茶水,只當做未曾瞧見。
這事一旦推到他面前,倒成了他和北丐之間的恩怨。若是就此放過,顯得自己忌憚對方,若是獅子開口,卻也非他所願,怎麼表態都不合適。
洪七公臉上若有所思,旋即再次看向郭靖,等其回話。
郭靖見自家師叔不管自己,又突然迎上這麼多的目光,他一下子有些緊張了。
於是急忙求助高台上的幾位師傅,可柯鎮惡、朱聰、韓寶駒均是面無表情,沒有開口。
顯然,在其看來,人死怨消,他們江南七怪與丐幫之間血仇已經得報。
郭靖何曾經歷過這般萬眾矚目的場景,眼見求助無望,他小心臟怦怦直跳,紅著臉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不要補償。」
「洪前輩只要,只要管好丐幫弟子,往後行俠,行俠仗義就行了。」
說完話,郭靖重重舒了口氣,黝黑憨實的臉上如釋重負。
觀禮台上,四周看客聽了這話陡然一靜,而後交頭接耳輕聲嘀咕:
「好憨實的傻小子……」
「這就是七怪的徒弟?」
「何來的傻?此子年紀輕輕就有寬仁,知俠義,將來定為武林一福。」
……
此刻,洪七公臉上神情頗為複雜,如此憨厚實在的回答,倒讓他陷入了兩難。
他作為江湖前輩,一方大佬,更是俠義為名。若這小子開口求償,他自然酌情給點好處,打發了即可。
可眼下不但心中沒有記恨,更是憨憨的無欲無求,如此,他卻不能就此糊弄,否則傳將出去丟的也是丐幫的臉。
「小兄弟你練功習武,所為者何?」洪七公一邊沉吟,一邊邁著寬大腳掌走向郭靖,相距十丈之遠時,突然抬頭問道。
郭靖楞了下,繼而撓了撓後腦勺,憨憨的說道:「我娘教我,行俠仗義、濟人困厄乃是習武人的本分,將來,將來要行俠仗義,扶危助困,更要為國為民,牢記民族大義。」
說至最後時,他那雙濃眉大眼之間透著無比的堅定。
不知怎的,這番話從他口中說出,在場之人沒人覺得是在作秀。這不禁讓不少人心生慚意,面感羞愧。
自古武林大會又叫英雄大會,可真正配得上英雄二字的,在場之人又有幾個?
洪七公怔了怔,看那小孩神情,便知他不是作假,隨後似乎想到什麼,突然凝眸問道:「你可願叫老叫花一聲師傅?」
此言一出,廣場之上瞬間一片死寂,牛頂天也驚得放下茶盅,愣愣的抬起了頭。
這傻小子還是逃不了修練降龍十八掌的命?
「不不不!」
郭靖反應過來,想也未想就慌忙的擺手拒絕,生怕沾上什麼可怕東西似的。
「老叫花傳你降龍十八掌你也不願?」洪七公皺眉問道,心道自己堂堂五絕,就讓他如此嫌棄?
看了高台上的柯鎮惡,朱聰,韓寶駒三人一眼,洪七公又沉吟道:「你是江南七怪弟子,老叫花不屑做出搶人徒弟的事來。你只需稱我一聲師傅,不需入門,不需行那跪拜大禮,我便將降龍十八掌前十五掌傳於你,以此作為補償。」
「你非是丐幫之人,傳你十五掌已是極限,但你也得發誓不得將其外傳出去。」
其實按他真實想法,倒不在意那一聲師傅的稱呼,只是大庭廣眾隨隨便便就將本派絕學外傳出去的話,倒顯得太過廉價。
像這般天降餡餅的好事,可以說江湖之中打著燈籠都難找,但洪七公卻有些小瞧郭靖了。
那可是拒絕過牛頂天的人。
於是,在周圍嘈雜不已的議論聲中,郭靖弱弱的看了幾位師傅一眼,又看了自家牛師叔一眼,轉而看向洪七公,認真道:
「多謝洪前輩厚愛,晚輩如今所練武功是牛師叔所傳,不得幾位師傅和牛師叔同意,晚輩不敢擅學外門武功。」
「而且晚輩已經……」
「咳咳咳~」
郭靖一番言辭懇切的拒絕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咳聲打斷,循聲而望,卻是他家牛師叔緩緩站起了身。
牛頂天一臉和煦笑容,朗聲道:「既然洪幫主一腔好意,靖兒就不要拒絕了,我替你幾位師傅應了此事。」
台上柯鎮惡聽了這話,雖然感覺心裡極其不爽,卻也未出言反對。就像先前牛頂天傳授武功那般,這對郭靖來說卻是難得的機緣。
「可是……」
郭靖擰著濃眉還想拒絕。
牛頂天擺了擺手將其制止,他本就打算大會過後讓郭靖轉修武功,眼下正要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於是凝眸看向洪七公,拱手道:「說實話,我也對洪幫主的降龍十八掌感興趣的很,但旁人傳給靖兒武功,牛某人不屑覬覦。」
頓了一頓,他看向一燈一眼,沉吟道:「若是洪幫主願意效仿重陽真人與一燈大師,我也可拿出九陰真經換取降龍十八掌,不知洪幫主意下如何?」
「什麼?九陰真經?」話音一落,人群之中頓時有人驚呼。
繼而一片議論紛紛:
「九陰真經竟在他手中!」
「難怪他這般年紀就能練就如此武功…原來是託了九陰真經的福!」
「可那經書不是該在王重陽真人手裡嗎?當年華山論劍重陽真人奪了頭籌……」
有人呼吸漸漸急促,心中貪念一起,再次望向牛頂天,眼眸之中透著無比的炙熱。
其中便以歐陽鋒為最。
牛頂天眼眸熠熠而閃,目光逡巡四顧,朗聲說道:「牛某一生所好,美酒,美人,武功。旁人只要能夠拿出同等武功,牛某亦可與之交換。」
此言一出,人群瞬間哄亂。
而遠處的寶殿頂上,那灰布下的一雙眼睛,卻已怒瞪得滴流圓,兩鼻孔更是呼呼的響。
就在洪七公面色猶豫著正要開口時,他氣得一把扯開身上灰布,站在房頂上一邊跺著雙腳,一邊扯著鬍子哇哇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不等千餘道目光匯集過來,老頑童便一手掐腰,一手指著牛頂天與洪七公,吹鬍子瞪眼喊道:「好你個姓牛的!還有你個臭叫花子!一個哄騙老頑童的九陰真經!一個嚇唬老頑童的笨蛋師侄!」
全真諸子中王處一最先反應過來,見周伯通突然出現,大喜過望,叫道:「師叔,原來上午的真是你,你還活著!」
周伯通怒道:「呸,老子當然活著!黃老邪一直想害我,十多年來從沒成功。哈,黃老邪,你倒再試試看。」
一聽活不活著,周伯通頓時想起桃花島上那茬,說著又朝黃藥師比劃中指,吐著舌頭挑釁起來,卻已將牛頂天與洪七公拋在一邊。
丘處機一見這般頓感不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強援,你一下竟然直接招惹三家。
果不其然,黃藥師聽後目光斜睨而望,接著輕哼一聲,毫不廢話便化一道青影,朝老頑童激射而去。
「黃島主手下留情!周師叔非是有意得罪!」馬鈺心裡也是通透,急忙朝那青影大聲呼喊。
周伯通卻氣得大叫:「呸呸呸,老頑童就是有意得罪!就是有意得罪!」
話音落下,「砰」的一聲響,他已與黃藥師的桃華落英掌對上。
兩人越打越快,於房頂之上漸漸令人肉眼難覓招式變化。
老頑童出招精妙奇幻,明顯強於早前與神鵰相鬥時的路數,黃藥師愈發使出全力與之對戰。
全真七子本以為師叔一到,只要他與與天罡北斗陣合在一起,今天必能進退自如,保得安全,哪知這位師叔直接昏了頭,霎時與黃藥師鬥了個難解難分。
就這樣,下方之人看得眼花繚亂,一時之間,似也忘了牛頂天與洪七公的交換武學之事。
馬鈺越瞧越急,忍不住叫道:「師叔,先別跟黃島主動手!一會丘師弟與人生死對決,須得您老人家在旁照看一些。」
就在這時,與一燈兩個空位之隔的歐陽鋒突然接口喊道:「對,老頑童,你決不是黃老邪對手,快逃命要緊。快逃,快逃!」
周伯通被他一激,越加不肯罷手,一邊出招一邊氣急敗壞的叫道:「好你個老毒物,一會老頑童再跟你比劃比劃,非得叫你跪下喊爺爺。」
他卻是想起了當年被歐陽鋒打傷之事,如今武功大成,都想一個個的找回場子。
歐陽鋒心中冷笑,瞥了牛頂天一眼,見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中大定,遂朝黃藥師大笑道:「藥兄,全真教不識好歹,敢向你泰山頭上動土。」
「你是一代宗主,跟這些小輩動手失了身分,你且對付大的,小的待兄弟給你打發了,你看如何?」
黃藥師交手之間正感周伯通拳法驚奇,聽得這話,心裡不禁生出一絲鄙夷。
你堂堂五絕宗師以大欺小且不說,還未看出他那好女婿的真正心思。
那小子典型的護短要臉面,如今新教剛立,自己親自出手對付全真七子都難說,又如何容得外人在他地盤傷了賓客性命?
這話不止黃藥師感到丟臉,聽老毒物再次提及,而且當著眾人之面,就在全真七子紛紛如臨大敵之刻,原是對全真教頗有意見的洪七公直接怒道:
「你是說人話還是放狗屁?」
此刻,他堂堂北丐卻是第一次有了羞與西毒齊名的感覺。
歐陽鋒面容一滯,本想再次打哈哈糊弄過去,可見周圍目光全都詫異望來,頓時感到這耳瓜子啪啪的響。
再糊弄他西毒也別混了!
念及此處,歐陽鋒眼眸寒芒閃過,如毒蛇死死盯著洪七公,朝牛頂天側方抱了一拳,冷聲道:「老夫對這臭老叫花處處忍讓,他卻絲毫不留面子。」
「今日消仇的消仇,論武的論武,老夫也不能獨看藥兄出彩。我看就在此處領教一番降龍十八掌的長進吧,好瞧瞧是否值得牛教主以真經相換!」
說著,歐陽鋒縱身一躍,便向場中的洪七公飛掠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