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何須如此驚慌?

  話音方落,

  院中之人紛紛變色。

  雖然在場的除了扈再興幾人,沒人識得那枚令牌。

  但是方才說出口的三十字讖語,卻在早年方臘起義之時,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羅初世人,蘇路神門變;釋迦托王宮,夷數神光現;摩尼大法王,最後光明使。

  這是代表著摩尼教中的「五佛」人物,和一位光明使者,是摩尼教真正的決策者。

  「日月神教怎麼會和摩尼教扯上關係?難道他倆真是摩尼教人?」孟宗政眉頭緊蹙,看著地上的扈再興面色複雜。

  城外的九宮山大興土木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原先只是傳聞有宗師在此開宗立派,後來日月神教的名聲也隱有傳聞。

  可若是真和摩尼教有所牽聯,那豈不是反賊的大本營已經建到了自己家門口?老子作為襄陽守將豈能逃得了責任?

  彼其娘也!老子在家躺著都能禍從天降?

  想到此處,孟宗政有些亂了分寸,急得差點當面爆出粗口來。

  而一旁的紅衣太監,已經亡魂大冒,面若死灰:如此機密之事都明目張胆說了出來,咱家今晚還能有活路?

  相比於孟宗政和紅衣太監,不管是倒地的扈再興和陳祥,還是今晚其他的赴宴之人,終於都舒了口氣。

  若無必要,誰想死呢?

  來人的身份已經亮出,手中拿著的正是摩尼教世尊專屬令牌!只要是摩尼教中的老人,自然都認得。

  牌面似玉非玉,似透明非透明,其間一團火焰若隱若現,在夜色中,火光照去又栩栩如生,恍若真火。

  這做不了假!

  「你們可認本尊?」

  見下方的眾人仍在發呆,牛頂天不禁皺起眉頭,再次開口詢問。

  意思已經很明白,你們若是認我這身份,自然就是我的人,今晚大抵是無事了。

  若是不認,哼哼~

  至於提及日月神教,也好讓這夥人有個心理準備。

  至於泄露不泄露,有沒有麻煩的問題,那就是個笑話,死人又怎麼會泄露?

  況且以他如今的實力,已經不懼宮中高手!

  「屬下扈再興,陳祥,見過世尊大人」扈再興與陳祥沒再猶豫,齊聲抱拳行禮。

  如今現實所迫,兩人再也難下賊船,只能他娘的一條路走到黑了!

  其餘的眾人也不遲疑,紛紛抱拳行禮「屬下見過世尊大人!」

  隨後全都匯集在了一起,攙扶著受傷的扈再興和陳祥兩人退到院子正中,以往襄陽城內以兩人的教中身份最高。

  彎弓搭箭的武士們見此,猶猶豫豫地也未阻攔,一方面是主將沒有發話,另一方面是心中確實不願。

  孟宗政的臉色漸漸難看,沒想到方才還極力維護的袍澤兄弟,卻用事實扇了自己一巴掌。

  但是想了想,還是極力地忍著,這事不該自己出頭。

  若是剛才這位天使沒有多事直接將人帶走,也不會出現眼下的變故。

  紅衣太監見此,眼底一片陰翳,卻也沒敢多言。

  老祖宗教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傑。

  若是今晚能夠活著回京,請出老祖宗後,自然會來跟這伙反賊清算!

  於是忍著懼意,抱著僥倖,勉強笑道:「既然都是誤會,天色也不早了,尊駕若是沒事那咱家就先回了?」

  說著,

  就想嘗試邁起腳步。

  「嗯?」

  一身青袍,頭戴鬼臉面具的牛頂天,此時立於房頂之上,背後儘是漆黑夜色,周身的的氣息飄渺莫測。

  就在紅衣太監邁動腳步的瞬間,一道淡漠之聲在院中盪起,紅衣太監臉色巨變,直接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傷了我的人就想走?」牛頂天目光掃過,儘是冷漠。

  既然暫時不便進宮收帳,那就先拿這閹人收些利息。

  念及此處,他的身形不見絲毫動作,便在一瞬之間直接閃到了院中的地上。

  最終目光定在紅衣老太監的臉上,淡漠道:「是你那老祖宗給你的勇氣?還是趙擴給你的勇氣?」

  這話方落,眾人臉色大變。

  哪怕知曉牛頂天是摩尼教人,也萬萬沒有想到竟敢公然褻瀆君威,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聖上名諱。

  在這君權至上的時代,天子神秘不可褻瀆,此舉對院中的普通士卒造成的衝擊可想而知。

  孟宗政眼皮直跳,只能裝作不曾聽見,抱拳勸道:「閣下息怒,不過是些誤會。」

  「兄弟們都是殺過金人的好漢,官家並無旨意要處決扈統制和陳統制,因此本官方才才敢據理力爭。」

  「想來也是天使大人誤信了手下的讒言,既然誤會已經解開,不妨……不妨大家就此作罷如何?」

  雖然他心裡也不待見這閹人,但對方畢竟是臨安大內派過來的欽差。

  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裡,不管跟他有沒有關係,他作為襄陽守將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孟宗政說完,紅衣太監打蛇隨棍上,也顧不上羞恥,直接一臉諂笑地看向了牛頂天:「尊駕您大人大量,不如就把咱家當成屁給放了吧!」

  這話都是老台詞,皇宮大院之中里他也不知說過了多少遍。

  不過凡是聽過這話之人,除了他的官家和老祖宗外,其餘之人的墳頭草全都已經長的老高了。

  一旁的摩尼教人見此,卻是有些著急。

  不管是扈再興還是陳祥,或是其餘諸人,他們還沒傻到這閹人回去之後還會放過自己。

  牛頂天眸光微閃,眼中意味莫明,突然笑道:「孟將軍發話,我便給個面子,不過做錯事了總該給些教訓長長記性不是?」

  說著,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他一道虛影閃過,直接迎面轟向了紅衣太監。

  「饒命!」

  「噗~」

  「砰~」

  紅衣太監的求饒之聲方落,只覺得一股磅礴之力轟入體內。

  一口熱血噴濺而出後,整個人便被拍得渾身癱軟,直接飛身倒在了孟宗政腳下的不遠處。

  孟宗政見此,心中不由地舒了口氣:沒死就好!

  不過就在他欣喜之際,牛頂天面具下的笑容,卻突然變得詭異。

  緊接著,他唇齒輕啟間,口中忽然傳出了一陣陣攝人心魂的詭異之聲:「這太監勾結金人,謀取襄陽,孟將軍,還不動手!」

  「孟將軍還不動手~」

  「孟將軍還不動手~」

  「孟將軍還不動手~」

  正是九幽攝魂大法!

  孟宗政的身體猛地一滯,接著兩眼一呆,下意識便抽出了腰間長刀,朝著紅衣太監緩緩走了過去。

  「孟宗政你想造反嗎?」紅衣太監一臉驚駭,嚇得亡魂大冒,驚怒之下,嗓音已經變得嘶啞。

  眼見著孟宗政一步步地逼近,他想要運功反抗。

  但是體內的氣息已經被股詭異的力量給牢牢封死,任他如何掙扎,身體也難以挪動半分。

  「呲~」

  最終,在院中所有將士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孟宗政手中的長刀,直直地貫穿了紅衣太監的心口。

  飛濺而出的鮮血,自孟宗政的額前緩緩滴落,嘴角上的溫熱之感,讓他終於回過了魂來。

  他兩眼之中滿是驚駭,逃似的甩開手中刀柄後,腳下踉蹌著連連向後退去。

  一臉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本官何時動的手?」

  「誅殺閹賊!」牛頂天突然一聲暴喝,「所有人聽令!放箭!!!」

  「放箭!」

  「放箭!」

  「放箭!」

  這一聲暴喝恍若陣陣佛音,在士卒們的腦中轟然炸響。

  眾人下意識便將箭矢調轉方向,對準地上的紅衣,引弓便射。

  「全部住手!!」孟宗政突然反應過來,急忙抬手,厲聲制止!

  但,

  是為時已晚。

  「咻~」「咻~」「咻~」

  「呲~」「呲~」「呲~」

  一輪齊射,近百支箭頭噗呲不停地插入了紅衣太監的體內。

  箭雨過後,地上的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將軍這……」

  待清醒過來,近百名弓箭手齊刷刷地看著渾身插滿箭羽的天使大人,眼中均是難以置信。

  剛才大家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便不受控制地調轉方向,引弓放箭。

  隨後,也就見到了眼前的一幅悽慘景象。

  「你……」孟宗政豁然轉身,伸手指著牛頂天,眼中直欲噴火,咬牙切齒道:「為何?你剛才明明說過要給本官面子的!」

  此時,他終於反應了過來,剛剛正是牛頂天出聲蠱惑,他才忍不住拔刀下手。

  想想摩尼教還有這種詭異駭人的手段,他瞬間手腳冰冷,但漸漸地又被憤怒取代:「他是朝廷天使啊!為何要殺他!你為何還要殺他!」

  質問到最後時,孟宗政已經對著牛頂天極力地嘶吼了起來。

  完了!全完了!

  此時,他的心中儘是絕望。

  朝廷欽差不明不白地死在襄陽,而且還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中,任他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

  難道跟人解釋因人一言便被迷惑心智,不受控制才出手殺人?

  誰他媽的會信?

  牛頂天卻是淡淡地說道:「孟將軍可別污人清白,你何時見到是我殺的這閹人?剛才明明是你親自動的手。」

  「況且,也是這太監勾結金人,意圖染指襄陽,而孟將軍慧眼如炬,發現之後勇挫閹賊陰謀,此乃大功一件!」

  「何須如此驚慌?」

  聽了這話,孟宗政的臉上瞬間變得精彩無比。

  而其餘眾人,下意識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院中陡然間又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謐之中。

  牛頂天淡淡說道:「這閹賊的武功之高難以想像,方才孟將軍與麾下士卒英勇配合,才極力誅殺此賊。」

  「當然,若是諸位都不願要這功勞,那就是金國間諜設伏刺殺襄陽守將,天使大人捨身營救,最終英勇就義。」

  「如此,還是早早的稟明京湖制置使趙大人為好。」

  說罷,

  便等著孟宗政的抉擇。

  他相信只要是個人,都會知道眼下的情況該如何選擇。

  雖然他也不懼皇家高手,但是和朝廷直面硬抗的局面,還是能拖一時就拖一時為好。

  今晚這事若想隱瞞,倒也簡單。

  在場的摩尼教之人,因為事關自身性命,自然不會泄露。

  但是單單將孟宗政一人拉下水的話,誰也無法保證他手下的士兵往後會不會多嘴。

  因此,他只能讓在場的每人,都在這太監身上出上一份力氣。

  這是他在暗處關注院中衝突時,便生出的想法,沒有什麼人會比自己人還牢靠。

  至於說朝廷責問?京湖制置使責問?大家只要窩在襄陽不出去,死不承認,你又能奈我何?

  不管是過來傳旨的,還是過來緝拿的,往來山水迢迢,路途艱難,難免會發生一些意外。

  只要朝廷逼的越緊,這位襄陽守將,還有在場的諸多將士,就會靠得自己越緊。

  除非,朝廷真的不顧一切大軍壓境,但目前看來,此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宗政臉上掙扎了半響,嘆了口氣,道:「本官既是宋臣,只要還在這位上一天,就絕不會跟隨摩尼教扯旗造反。」

  這算是他最後的底線,哪怕是決定和眼前這人同流合污,心中的堅持也絕不會就此放棄。

  牛頂天似乎並不在意,笑了笑,道:「摩尼教反不反本尊可管不著,畢竟如今還做不了摩尼教的主。但是九宮山上的日月神教,卻是本教主說了算。」

  「匡扶正義,替天行道,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是教義宗旨,永不改變。」

  「所以,官不逼反我不反,往後只會和襄陽城的百姓守望相助,共抗胡虜!」

  其實他自始至終,也從未打算過直接扯旗造反,反賊做的事情他可以做,這點毫無顧忌。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豎起旗號,公開反宋,那樣只會讓金國蒙古受益,自己得不償失。

  而且,再過幾年金國就會不堪蒙古侵擾,南遷都城,那時還會繼續侵略大宋,以謀求在北方損失的利益。

  而襄陽,正是前沿陣地。

  孟宗政聽此,心中頓時一松,這算是他未曾想過的驚喜。而一旁的扈再興等人,亦是如此。

  接下來的事情也簡單,

  孟宗政狠下心來直接自殘一刀,該做的樣子,他不想差了。

  隨後,

  幾人迅速拔光箭矢,抬起殘破不堪的屍體,開始奔向襄陽城的知府大衙報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