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善惡
憑著先前的記憶,在濃厚的大霧中,林樂緩步前行。
來到盲女屋旁,林樂摸索著門,握住門把手,只是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盲女在屋內靜靜地坐在長椅上,「可是大人來了?」
早在林樂幫盲女包紮手的時候,盲女就偷偷在林樂手背上寫了倆字——「幫我」。
「嗯,是我來了。」林樂把門關了上。
盲女挪動著身子讓出些許位置,招呼林樂過來坐下。
見林樂沒有動作,盲女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這種天殘之人,雖看不見人,但對人心善惡卻異常敏銳,也算的上天給我的補償。
小大人疑我,也是正常,能請您聽我講個故事嗎?」
林樂嘆了口氣,坐在盲女身側。
幾個月前,盲女嫁到離家百里的霧飲村,日子雖樸素,但甚在牛二對盲女關懷備至。
盲女只需在家幫忙賣點陳醋,下廚做飯等事都由牛二包圓。
牛二這般疼愛妻子的舉動不免招來同村人奚落嘲笑。
有一天,牛二照常出門耕地,卻看到有人在自家田地上,放起了風箏。
禾苗被踩踏得東倒西歪。
「喂!兔崽子!你幹嘛呢!」
那人聽到了牛二的話,扔下風箏小跑過來,踩踏禾苗無數。
看清楚是誰,牛二便歇了火,顫顫巍巍地說道:「二爺,我不知道是您」
牛二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罵誰兔崽子呢?信不信我到我哥那告你去!」
「是我不對,我該打。二爺,您就不要去黃爺那告狀啦。」牛二抓著少年的手,不停地討饒。
「放手!你給我放手!」
推搡之間,牛二仰倒在田裡,尖銳地石頭直撞腦門,躺在田裡沒了動靜。
那二爺只認識是牛二裝死,心裡頭只想著向他哥告狀。
等到一個時辰後,黃爺帶著狗腿子來找牛二算帳,才發現了死在田裡的牛二。
盲女成了寡婦。
靈堂前,盲女失聲痛哭,失去了唯一支柱的她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侄女,莫要哭壞了身子。」一老婦安慰著盲女。
老婦繼續說道:「你看你家裡積蓄也不多,操辦完喪事之後已經所剩無幾,現在牛二的墳地都沒有,你總不能讓牛二他曝屍荒野。」
盲女眼瞎,家裡的喪事都是通過面前的老婦張羅的,算起來她與牛二也有幾分親戚關係。
「趙嬸,那我該怎麼辦?」從小都聽從安排的盲女真沒了主意。
「我看吶,不如把家裡那幾塊薄田賣了吧,一來是能幫牛二風風光光的大葬,二來有些銀兩以後生活也好過下去。」
「這」盲女有些猶豫。
趙嬸見她已經動搖,便打鐵趁熱繼續說道:「你眼瞎,這田你打理不了,請人你又沒工錢,還有被騙的風險。」
「那就麻煩嬸子了。」
「對咯,嬸子這就幫你安排妥當,讓牛二他安心下葬。」
趙嬸出了屋,向著不遠處的黃爺打了手勢,黃爺心領神會,掏出一塊銀子給了趙嬸。
下葬那天,盲女跟著送葬隊走了十幾公里的路程。
「要這麼遠嗎?不能離村子近點嗎?」盲女抓住一旁趙嬸的手。
「侄女啊,咱們霧飲村周邊的地都是有人家的,這也不遠,還有十里地就到了。」
盲女一聽這話,頓時慌了,這要葬在這麼遠的地方,以後自己怎麼去祭拜丈夫。
盲女快步走到前方,攔下了隊伍。
「不行,不能把我丈夫葬這麼遠,不可以!」盲女推搡著眾人。
黃爺叫停了隊伍,將跌坐在地上的盲女攙扶起來。
「大妹子,你這是魔怔了麼?這樣會誤了吉時的。」
「黃爺,我丈夫不能葬那麼遠,葬那麼遠我還怎麼祭拜他?求求你幫幫我。」
「可是村子附近已經沒有地了。」
「我家有,醋窖旁邊那塊空地,把我丈夫葬那裡,我丈夫真不能葬那麼遠。」
「胡鬧!活人村子怎麼能葬死人!」狗腿子們開始叫喚起來。
「就是就是,就沒這規矩!」
「你這外鄉人,懂不懂規矩!」
面對眾人的質疑謾罵,盲女顯得不知所措。
「好了,大家靜靜,大妹子你看這樣如何,黃爺我在村口剛好有塊地,那裡可以葬你丈夫。
當然啦,我也不白給,就用你家那塊空地換,如何?」
黃爺露出了他的貪婪,從始至終,趙嬸壓根就沒有給盲女尋墓地。
「不行,那怎麼行呢!黃爺您那塊地是風水地,多才多福的,怎麼能便宜了他家!」
「是啊!黃爺,我願意用我家三畝良田換您這塊寶地!」
「哎,大家不要吵,死者為大,若不是看在大妹子與他丈夫這般情比金堅,就是百畝良田,我也斷然不會出賣那塊寶地的!」
盲女站在原地,嘴唇快咬出血來。
「那就拜託黃爺了。」一句話抽乾了盲女所有的氣力,她癱坐在地上,眼眶裡滿是淚水。
此後的日子裡,盲女搬去了離村口近的醋窖,每天空閒時間便會去村口坐坐。
村口有一塊小碑,那便是她丈夫安葬的地方。
一天夜裡,醋窖的門被人撬開,一個滿身酒氣的人跑了進來。
他一把捂住盲女的嘴,被驚醒的盲女不斷地掙扎著。
「別動,不然明天就把你丈夫的墳給刨了!」
盲女聽出了,那是二爺的聲音。
二爺見身下的人不再動彈,笑了。
幾天前的夜裡,醋窖里傳來穿衣的聲音,男人滿意地穿上褲衩。
「二爺說得不錯,你就是個賤貨。」
盲女衣衫不整地躺在草蓆上,眼神空洞。
男人剛走出門,便開始慘叫,地上無數蠕動的東西爬滿他全身,男子直直倒在地上。
聽著盲女平靜的敘述,林樂攥著雙手,青筋暴起。
「我需要怎麼幫你?」林樂聲音有些沙啞。
盲女搖了搖頭,「謝謝大人您能聽完,那妖邪沒有動我,想來是與這醋有關。」
原來牆邊的醋是盲女有意噴灑保護自己的。
「颯颯颯」門外穿來異響,林樂將門打開一道縫,無數的蛭在地上滑動。
林樂接過盲女遞過的醋,往地上一灑。
蛭紛紛退散開來。
「這裡不安全,跟我去趙家吧,那裡安全些。」
盲女還是搖搖頭拒絕。「我就不拖累大人了,這幾天都無事,想來呆在這裡也是安全的。」
林樂只得作罷,畢竟他也沒有把握靠著一囊袋醋護著盲女到趙家。
「那你保重。」
林樂也不矯情,在腳上浸滿醋快步踏出。
在大霧中,林樂快速地跑動,終究是摔倒了,與那些蛭撞個滿懷。
說來也怪,那些蛭並沒有對林樂怎樣,反倒是四散開來。
這下,林樂反倒不急,提著醋慢慢走了起來。
路過黃爺家門口,林樂被什麼東西絆倒,走近一看是滿身蛭的活人。
林樂連忙取出醋倒在那人身上。
蛭從人身上逃離,林樂喚醒了那人。
「這是哪?怎麼這麼多蛭!!」
「你不記得了?你怎麼跑到外面來了?」
村民見問話的是下午的鎮妖司大人,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
「大人,我真不記得了。」
「走,進去看看。」
霧氣布滿了整個廳堂,林樂拿起桌上的蠟燭,小心地掃視著廳堂每個角落。
往每個身上爬滿蛭的村民身上倒醋,叫醒村民。
林樂用醋畫了一個圈,讓村民坐進去,並把醋交到其中一位村民手裡。
自己則往趙家跑去。
林樂回到趙家,向馬修和張芝說起盲女的遭遇與路上所見的一切。
張芝聽完留下眼淚,她實在不知道,為何人可以壞成這個樣子。
馬修對於林樂的遭遇並不驚訝,「果然是它嗎?」
在馬修的帶領下,他們三踏進迷霧,來到了一片田野。
一顆夜明珠出現在馬修手裡,他念著口訣並把珠子往空中一擲,珠子懸浮在空中,驅散了迷霧。
田地里,密密麻麻翻湧著蛭。
「蛭妖,老友前來,不出來一聚?」
一頭身長六米的蛭妖冒出了頭,「老鬼!不要礙事,霧飲村的人你保不住!」
「這又是何必呢,你身上的罪孽夠多樂,不要再造殺戮。」
蛭妖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
「你知道我不殺無辜之人,他們都該死!」
「放屁!那趙母有何罪,為何要殺她!」張芝不服道。
「她助紂為孽,幫那什麼黃爺謀人寡婦家產,她就該死!」
「那趙呢,他又有何錯?」
「女娃,這個村所有男的都該死。」
馬修攔住張芝,繼續規勸道:「蛭妖,我知道你嫉惡如仇,但這些人,這些事該官府去管,你過犯戒了。」
「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鳥,要打便打,你以為我還會像當初那般被你誆騙嗎?」
蛭妖稍稍停頓,轉過頭看向林樂。「小子,你最好去醋窖看看,興許,我說的是興許,哈哈哈。」
林樂臉色一變,顧不得這邊,直接跑了起來。
「我也去!」張芝跟了上去。
林樂來到醋窖附近,看到了村民,這些都是他在黃家救下的。
他們身上都淋滿了醋。
林樂的心越來越糟,跑得也越來越快。
醋窖的門大開著,林樂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一幕。
盲女高高掛在樑上。
張芝趕忙扔出飛刀,切斷了繩子,接住盲女。
將手探了探鼻息,張芝顫抖地說著:「她死了。」
黃爺見林樂跑了進來,連忙從壇里勺了醋湊了上去。「大人您是來拿醋的嗎?我這.」
林樂一拳將黃爺打趴在地。
被擒住衣領的黃爺看到林樂含怒的雙眼,心裡發毛。
「你殺的?」
「不不是,冤枉啊大人,我來的時候她已經吊死了,我冤吶。」
林樂鬆開了黃爺,心中憋屈感無處發泄,他的拳頭奮力砸在牆上,用力過甚,拳頭都流出了血。
他懊悔不已,他早該知道,向別人訴說心聲、無欲無求的盲女,已經有求死的心。
如果自己當時再多考慮考慮,多為盲女想想,她就不會死!
自責懊惱充斥著林樂的內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