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將帥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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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有很多巷弄街道,但最寬敞的,還是中心的老街。

  老街南邊是那座牌坊樓,北邊是那老瓷山,中間部分,除鎖龍井之外,就是那棵祖宗槐了。

  祖宗槐枝繁葉茂,歲數無法考究,哪怕鎮上的老人也說不上來,不過大多數都說,這老槐樹比四大姓家裡的族譜,還要久遠。

  老槐樹底,有一根橫放的巨大樹幹,充當了長凳,每年大暑時節,鎮上的老人都愛來這乘涼。

  還有離老槐樹不遠的鎖龍井,天氣炎熱的時候,小鎮百姓就會把採摘來的瓜果沉入進去,不消一會兒,撈上來之後就十分冰鎮可口。

  那鎖龍井很奇異,裡面的井水,夏季酷暑,井水卻清涼無比。冬日大雪,也不見裡頭結冰。

  陸沉的算命攤子,就在老槐樹與鎖龍井之間的街道上。

  剛好被老槐樹末端延伸出來的枝葉所覆蓋,遮大半陰,留些許陽。

  寧遠成了陸沉今天第一個客人,他也沒含糊,直接往攤子放上了十二文錢。

  他身上本來是沒有銅錢的,這十二文錢還是之前去學塾路上買包子換的散碎。

  「道長,你給我算一卦。」

  陸沉一身陳舊道服,頭戴一頂蓮花冠,看起來精神抖擻,只是他一見到寧遠,頓時又愁眉苦臉。

  只是客人登門,陸沉也不好趕人走,咂吧了幾下嘴後,方才開口道:「你小子,去見了齊靜春,又馬上到了我這兒,是何居心?」

  寧遠籠著袖口,雙腿已經盤在了長凳上,嬉皮笑臉道;「小子我哪有什麼壞心思,無非就是保命罷了。」

  「我要是不先去見齊先生,哪裡敢來找道長您啊。」

  「我這番話說的可是實實在在的,沒有半點誆騙,

  進了小鎮之後,我要是沒有第一個去找齊先生,指不定就莫名其妙死在了哪個犄角旮旯里。」

  年輕道士身體前傾,與寧遠拉近了些許距離,小聲問道:「明人不說暗話?」

  少年點頭,也配合著小聲開口,「明人不說暗話。」

  陸沉搖頭道:「貧道這裡,沒有你要的答案。」

  道士又故作怒容,「你小子都把倒懸山那麼大一座山字印砍沉了,還有臉來找我?」

  兩人之間,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其實心知肚明。

  都是好鳥,也都不是什麼好鳥。

  寧遠忽然一拍桌面,大聲喊道:「那倒懸山是陳清都劈的,關我屁事!」

  「你看看我這一身修為,他娘的,一百個一千個我也做不到啊。」

  陸沉煩瑣的擺了擺手,「要算什麼?」

  他往寧遠推過來一個簽筒,「你也別指望貧道給你推算什麼,自己往裡面抽一支,我可以給你解簽。」

  說完,他已經將桌面上的十二文錢收入袖中。

  踩到屎了也沒辦法,索性還有錢收。

  寧遠也不猶豫,隨手就取了一支出來,「不算姻緣,算我生死。」

  「道長給我看看,我能否活著離開小鎮。」

  他也不去看手裡的簽是好是壞,直接遞給了身前的陸沉,後者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接過之後隨意一瞥。

  陸沉一會兒看看簽,一會兒看看寧遠,半晌沒說話。

  那眼神,就跟在看一個快要病死的人一樣。

  寧遠也沉得住氣,就等他開口,他覺得,陸沉不會算計他。

  起碼在當下不會。

  他為何進入小鎮之後,就直接要去找齊先生?

  沒別的,就是保命而已。

  也只有這位齊先生,才能在小鎮保得住自己。

  也只有齊靜春,才有可能願意保自己。

  小師弟的大舅子,總不好袖手旁觀吧?

  坐鎮驪珠洞天,齊先生只要是想知道的,基本無所遁形,修為高達十四境,身藏三個本命字。

  眼前的陸沉,來自青冥天下,他到了浩然之後,受儒家規矩約束,是要降一境的。

  而目前的三掌教,五夢七心相里,只收回了『兩夢』和一個心相。

  夢櫟樹活,夢靈龜死,心相呆若木雞。

  對於這個陸沉,寧遠其實並不厭惡,也談不上有什麼敬重,與其往後給他算計,不如先行一步,在他門前拉屎。

  寧遠知道沒人能掐算自己,所以才有這登門算卦一事。

  算不算,怎麼算,都不打緊。

  也就是那鄒子此時已經不在驪珠洞天,不然寧遠還得去找他一趟。

  與其往後被這些大修士輪番算計,當做觀道之物,不如砸了棋盤,挨個點名。

  歷來沙場,都是將帥點兵,哪裡會有士卒點將一說。

  但寧遠就這麼幹了,不等他們找上自己,自己就先挨個登門,好話壞話,胡說一通。

  魚兒上鉤,是腦子蠢,著了釣魚翁的道兒,但青魚上岸,就成了一躍龍門,兩相比較,差距甚遠。

  至於後續如何,天曉得。

  沉吟半晌,陸沉終是開口,「往後可以多去龍鬚河畔走走,跟那阮師傅打打交道。」

  「你這樣的,雖然不怎麼討喜,但對那鐵匠來說,總比陳平安瞧著舒心。」

  「小子多謝道長。」

  寧遠起身,收起嬉皮笑臉,道謝之後,還朝陸沉行了一禮。

  陸沉當即嘴角一抽,這混帳玩意,居然對自己作揖。

  道士猛拍桌面,「滾蛋!」

  他娘的,這兄妹倆,都是禍害。

  ……

  小鎮學塾。

  快要午時,學童都陸續回家吃飯,書童趙繇也回了福祿街,齊靜春依舊坐在原處,視線落在眼前的棋盤上。

  此前趙繇收拾好的棋盤,又被他恢復了原樣。

  自己執白,少年執黑,下了一盤『好棋』。

  若是落在那些精通棋藝的行家眼中,這盤棋已經是爛的不能再爛。

  那少年都算不上是什麼臭棋簍子,他貌似只知道基本的棋盤規矩,其他一竅不通。

  一盤爛棋,齊靜春卻覺得極有意思。

  當然不是那少年有什麼妙招藏在裡面,只是齊靜春從沒見過,有人會這樣下棋。

  一開始,因為兩人棋藝功底差距甚遠,所以白子都是循規蹈矩,只守不攻。

  看似一張棋盤鋪滿大半,實則黑子早就丟盔棄甲,如敗軍之將,垂頭喪氣。

  每當黑子幾乎退無可退的時候,白子又馬上按兵不動,也就是因為如此,這盤棋才能下了大半才分勝負。

  那少年走的每一步,都不按常理來,像是學那書上的一句話『亂拳打死老師傅』。

  但如今再看,又別有一番東西在裡頭。

  齊先生忽然笑了,撫著須嘖嘖稱奇。

  這寧家小子,好大的氣魄。

  壓根不是什麼亂拳打死老師傅,那少年自始至終,都只是與他自己對弈。

  必輸的局,寧遠就沒有糾結過多,想到哪處落哪處,他下棋,根本就不管對方怎麼下。

  輸就輸了,或早或晚。

  贏的人有很多,但遲早都會輸,沒有例外。

  齊靜春捻著手中黑子,視線落在遠處,看見了那個坐在長凳,要陸沉給他算卦的少年。

  小小年紀,為什麼就能將生死置之度外?

  心境枯木遍地,也難怪一頭白髮。

  當初廊橋一事之後,齊靜春其實就注意到了這個少年,動用術法掐算之後,自然是沒能算出什麼。

  以為是城頭那位老大劍仙給他遮掩了天機,但後來齊靜春在一次行走光陰長河之後,發現沒那麼簡單。

  光陰長河,沒有這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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