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舒邁著沉重步伐來到家門口,先推開自家房門將娘娘放了進去。
旋即來到一家三口的屍體旁,凝神細看。
只是三具無頭屍體,斷頸處如被鍘刀斬過,極為平整。
『這是……被一刀削首!是修士!』
蕭舒略微偏頭,便看到滾落臭水溝中的三顆人頭。
殺人兇手之殘酷冷血,竟連虎子這才七八歲大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平日裡藏隱於陰暗角落中的老鼠,此刻循著血腥味,於黑暗中窸窸窣窣爬來,爬上虎子一家三口血淋淋的人頭。
足以穿金裂石的牙齒,深深刺入三顆人頭臉龐,撕咬下一塊塊血肉。
「娘娘。」
蕭舒輕語。
身後房門被娘娘貓爪子抓開。
「喵!」
一聲尖細貓叫,數十隻老鼠立刻作鳥獸散。
「咣當!」
虎子家中,忽地響起鍋碗瓢盆摔落在地的聲音。
是人!
應該是被娘娘那聲突然的貓叫嚇到了。
蕭舒繞過三具屍體,來到虎子家門口。
木門大敞的屋內,漆黑一片,不過耳聰目明的蕭舒,還是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呼,嚇死我了,原來是小哥兒啊!」
屋中人走出虎子家。
借著雪光,蕭舒看清楚,是個面龐粗糙,背脊微微佝僂的中年男人。
蕭舒住青桃巷第十七間草屋,小安靜家是第十五間,虎子家是第十八間。
而眼前男人,則住第二十一間。
蕭舒叫不上名字,卻見過幾次面,算是點頭之交。
粗布麻衣破草鞋的男人,懷中抱著一個小陶罐,一隻滿滿一碗凝固肉湯的大白碗。
蕭舒面無表情道:「陶罐里是什麼?」
男人喉嚨滾動,咽下一口口水,並非畏懼蕭舒,而是被饞的,開口回道:「是一小塊豬皮。」
「小哥兒你若要,我可以給你,不過這碗肉湯不行,這可是絕好的東西,也不知虎子爹娘從哪兒弄來的。」
「屋中還有十來斤麥糠,滿滿一碗雞蛋,得有八九顆,老話說得好,見者有份,我就不拿了,全給小哥兒你了。」
蕭舒指了指地上虎子一家三口的無頭屍體,「他們的血可還溫熱著。」
男人嘿嘿一笑,「他們一家子不死,我也不敢拿這些。」
「人又不是我殺的,再者,這些東西,你不拿,我不拿,左鄰右舍都不拿,不還是白白便宜了老鼠嘛。」
「人啊,已經死了,血終歸是要涼透的,可我,可小哥兒你,還得苟活著,不是嘛。」
蕭舒:「你這滿嘴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不過說得對,屋中所有物件,我都不要,你全拿走吧。」
「還有這些柴火,應該是虎子爹今兒剛砍的吧,也歸你了。」
「不過……老話說得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得為虎子一家,做些什麼。」
——
半個時辰後。
虎子家。
燭火昏黃,將蕭舒與男人影子打在土牆上,巍然巨大。
此刻,兩人正在縫屍。
男人雙手固定虎子爹人頭,蕭舒則穿針引線。
兩人手上,俱是沾滿了滑膩膩的人血。
「小哥兒,快些,我暈血!」
男人嚇得雙眸緊閉,把腦袋仰的老高。
蕭舒:「安靜些!」
「用你的話來說,那便是老話說得好,人入土,葉歸根,即使殺人如麻的悍匪,也講究個死而全屍。」
「咱們這是做好事,可以積陰德的。」
「保不准今晚你睡著以後,虎子爹娘便會牽著虎子,進入你的夢境,沖你磕頭,千恩萬謝。」
男人都快哭了,「小哥兒,我膽小,走夜路都能被忽然的悽厲貓叫聲嚇得尿褲子,我就怕虎子一家入我夢境時,是三具無頭屍體,懷抱三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蕭舒:「你有沒有想過,虎子爹抱著自己的人頭,虎子娘也抱著自己的,而虎子……卻抱著你的人頭!」
「你拿起鏡子照了照,鏡中你之脖頸上,分明長著虎子的人頭!」
「虎子人頭稚聲稚氣問你,叔叔,你為啥要偷我家東西呢?」
『嘭』的一聲悶響,蕭舒扭頭看去,男人竟當真被嚇暈了。
二更天,四刻鐘,也就是晚上十點。
蕭舒在前,肩上扛著虎子爹的屍體,腋下則夾著虎子。
而叫做來福的男人,則扛著虎子娘的屍體,一手還抓著鐵鍬。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青桃巷。
經由棚戶區大道,前往震嶺一重山的道路,並不平靜。
夜色中,蕭舒時不時便能聽到撕心裂肺的求救聲,還有哭泣聲,還有慘嚎聲。
一些陰暗處,藏隱著零星難民,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蕭舒看不到這些人的清晰面龐、眼睛,可從那微微顫抖的人形輪廓中,還是能感受到,這些人發自內心的深深恐懼與濃濃絕望。
隨著時間推移,湧入棚戶區,湧入荒城內的難民越來越多。
治安逐漸分崩離析,一些雄性難民已經開始成群結隊打砸搶掠。
至於沒膽子的,就小偷小摸。
蕭舒已能預見,大大小小的幫派,於棚戶區這片沃土上,將如雨後春筍,遍地都是。
男人,為了上老下小,中間還夾著妻,只能選擇加入幫派,每天打砸搶掠,只為一家人餬口。
女人,為了填飽肚子,將淪為幫派人士的玩物。
至於老人,只能等死。
還有那麼多小孩子。
有爹娘的還好,死了爹娘的,下場之悽慘,難以想像。
畢竟……七八歲的小女孩,也是女人!
畢竟,一些群體,就是喜歡小男孩!
蕭舒將虎子一家埋在了震嶺一重山某座山下,遠離棚戶區,擔心有難民發現新墳,將屍體挖出來吃了。
「一路走好,下輩子別再做人了。」
一旁來福嘴賤道:「不做人做什麼?做牛馬嗎?」
蕭舒:「做塊雲,開心的時候是白雲,飄在天上,看山看水。生氣的時候是烏雲,打打雷,下下雨,挺好。」
「對了,虎子一家是被誰殺死的?」
來福回道:「是薛林薛老爺次子,薛敏薛公子兩位貼身護衛之一。」
「你也知道,薛敏隔三差五便來找孫小紅那個浪蹄子。」
「就在傍晚,那名護衛獨自一人來到青桃巷,敲響虎子家房門。」
「待母子二人出來,那名護衛一句廢話也沒有,悍然拔刀。」
「你說巧不巧,母子二人剛死,虎子爹就扛著一捆柴回來了。」
「結果你也看見了。」
頓了頓,來福繼續道:「那名護衛可是修士,巷中人家沒人敢阻,只扒著窗戶偷看。」
「倒是孫小紅和其女兒出來,想阻攔,被那名護衛一人賞了一個嘴巴子。」
「不愧修士,孫小紅母女半邊臉頰都被打爛了,嘴裡噴出血來。」
蕭舒沉默一會,再問道:「虎子家何時得罪過那個薛敏?」
來福搖搖頭:「不知道。」
「一家三口是外來難民,剛搬來咱青桃巷才幾天,天知道怎麼得罪的薛敏公子。」
直至凌晨時分,蕭舒與來福才頂風冒雪,回到青桃巷。
關好房門,燒了炭火。
將火盆放到睡熟的娘娘貓窩邊上。
蕭舒輕手輕腳,脫了綿靴上床。
再次修煉一個時辰後,這才合衣沉沉睡去。
——
清晨。
蕭舒起床,剛燒了炭火,房門便被敲響。
「哥哥,你在嗎?」
是小安靜的聲音。
「等等,馬上來。」
蕭舒拉開房門,低頭正好對上小安靜那雙水靈靈的大眼。
小姑娘雙手抱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哥哥,說好的請你吃雞蛋羹。」
蕭舒接過大白碗,「外頭冷,快些進來烤火。」
拿了小板凳,小安靜乖乖坐在火盆前烤火。
娘娘被雞蛋羹的香味饞醒了,爬出貓窩,來到蕭舒腳邊,不停蹭著蕭舒小腿。
「餵你,別蹭了,掉毛。」
小安靜忽然開口,「哥哥,我來餵貓貓吧。」
「好。」
囫圇吃了大半碗後,蕭舒將碗與勺子全遞給小姑娘。
舀一勺雞蛋羹,先輕輕吹涼,然後用嘴唇含住,確定不燙後,小安靜這才餵到娘娘嘴邊。
娘娘也未嫌棄,伸出粉嫩嫩布滿密密倒刺的舌頭,三兩下便舔舐乾淨。
蕭舒靜靜看著。
看著小姑娘微微腫脹的左邊臉頰,原本如奶一樣雪白的肌膚,此刻竟呈青紫色。
估計嘴裡的牙齒,都被打掉幾顆。
餵食娘娘過程中,蕭舒還察覺到,小姑娘喉嚨不時滾動,明顯在吞咽口水。
荒城如此亂象,雞蛋作為葷,一顆要十二三文,孫小紅母女二人壓根吃不起。
大概率只專門給蕭舒蒸了這一碗。
餵完雞蛋羹後,小安靜繼續擼了一會貓,便起身離開。
臨走前,突然回頭,沖蕭舒笑了笑,「哥哥,我都看見了,你是個好人。」
「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蕭舒怔愣,等回過神來,小姑娘已經走了。
『是看見我收拾虎子一家三口屍體了嗎?』
壓下心緒,蕭舒開始今天的修煉。
至於娘娘,則於貓窩中舔舐著爪子清理毛髮。
不知過了多久。
屋外,驀地響起『咚咚咚』的拍門聲。
不是敲門,而是拍門。
木床上,盤膝而坐的蕭舒猛地睜開眼睛。
來者不善!
會是誰呢?
蕭舒下床,看向火盆旁貓窩中,沖房門齜牙咧嘴,且渾身炸毛作刺蝟的娘娘。
「娘娘,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來!千萬別出來!」
來者明顯帶著殺意,否則娘娘不可能如此這般如臨大敵的樣子。
深吸一口氣,蕭舒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門口,拉開房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極為冷酷的臉龐。
竟是薛敏兩名貼身護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