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也明白了妃嬪們「五紅湯」和自己「紅棗羹」之間的區別。
王上待她與常人不同。
王上偏愛於她。
她當高興才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她伺候不了王上。
不是不想。
是伺候不了。
她不是沒伺候過男人,也伺候得不少,大皇子在她身上使的法子各式各樣,她也都過來了。
她是過不去自己這關。
也非指當初遭賀蘭棋在世子面前強了她一事,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已經逐漸淡忘,只是傷疤仍在,只是偶爾觸及疼之。
世子於她而言是清白的雲。
她是不知多少人蹂躪過的泥。
她沾上去,世子就髒了。
儘管義母不覺如此,皇后娘娘及她身邊的若榴霜女不覺如此,連世子也不覺如此。
世子抱過她。
牽過她的手。
甚至在昨夜打破她們之間默契的約定,世子的被子越了界,蓋在她的身上,世子的身子貼著她,滾燙滾燙的。
玉奴現在擁有著無比尊貴的身份,在人前也從不妄自菲薄,只有在自己所愛之人面前,她依然是那個怯懦的丫鬟婢子。
嬤嬤見她愁容不展,上前問了問:「王后可是累了?」
玉奴順勢點頭。
嬤嬤扶著她進去再睡一會。
等她睡醒時,嬤嬤進來掛簾帳時說:「沅嬪來了。」
后妃里,沅嬪算是對她最尊敬,也是關係走得最近的。
玉奴覺得多少也算個好友。
不過嬤嬤提醒她,后妃之間無好友,更別提是異國他鄉的後宮,要她還是小心謹慎,保持些許距離。
嬤嬤是大雲皇宮裡的老人,看得多聽得多,有些話她還是要聽的。
不過沅嬪如何待她,她也會如何待沅嬪。
一出去便聽到沅嬪的關心她身子的事,以為是梅妃氣的。
她說不是,只是有些犯困。
沅嬪便高興道:「王后娘娘會不會是懷了?可喜可賀啊。」
嬤嬤也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
王后卻搖頭:「不是。」
沅嬪:「叫御醫來瞧瞧?不說懷不懷的,起碼看看身子是否有恙。」
嬤嬤:「沅嬪娘娘說的在理。」
玉奴見兩人面露擔憂,怕是不找御醫來瞧瞧她們不會放心,便傳喚了御醫。
「王上,王后娘娘傳了御醫,想必身體有恙,王上可去瞧瞧?」閔公公得了消息後立馬稟報。
賀蘭辭將手中奏摺合攏,起身就走。
閔公公立馬叫人隨後跟著,發覺王上的步子越走越快,上前安慰:「王后娘娘身子好,這些年也沒見生過什麼病,想來沒什麼大事。」
「就是沒怎麼生病的人生了病才叫大事。」
王上隱隱動怒。
閔公公立馬低頭說:「王上教訓得是。」
一行人加快速度到關雎宮去。
「王上駕到」的聲音還沒落地,賀蘭辭人已經到寢殿,沅嬪和宮人紛紛跪下。
靠坐在床上的玉奴起身探頭,「王上怎麼來了?」
賀蘭辭已經繞過屏風進去,扶著她重新靠好,自己就坐在一側,詢問御醫:「王后身體可有恙?」
「稟王上,小恙而已。」御醫抬頭看向王上王后,「無需用藥,王后娘娘心裡有什麼事別憋著,多找人說說,人心裡憋著事就會頭疼。」
賀蘭辭看了一眼玉奴。
玉奴抿抿唇,下意識縮一下脖子。
這位在眾嬪妃面前舉止得體,端莊大方的王后娘娘,只有在賀蘭辭面前才會流露出這樣的一面。
或者說原本的一面。
賀蘭辭收回目光,跟著御醫一塊出去,隨後遣散所有的宮人,只留下近身宮女和老嬤嬤。
甚至沒看見跪地的沅嬪。
沅嬪抬頭時的喜悅在聽到「退下」二字,沒得到一個眼神後漸漸黯淡下去。
她起身離開。
還是王后娘娘身邊的老嬤嬤喊住她。
「沅嬪娘娘,這是王后娘娘給您的青黛。」
賀蘭辭掃過去:「沅嬪也在。」
「王上。」沅嬪接過青黛,目光一直在王上身上,王上只一句回去好生歇息。
出了關雎宮,沅嬪才拿著青黛瞧一瞧,得王后青黛又怎樣,不得王上另眼相看。
她將青黛收入袖中,慢慢離去。
……
殿內。
賀蘭辭詢問了近身宮女和嬤嬤,是近日發生何事,還是今日有什麼事。
事無巨細。
聽完後,賀蘭辭若有所思,又叫她們退下。
他則繞過屏風進去,重新坐在床側,開門見山道:「你知道了五紅湯的事。」
「嗯。」玉奴點頭,「王上不想要孩子嗎?」
賀蘭辭一笑,「誰說的?自是想要的,父親想要孩子,王上想要儲君。」
「那為何?」為何要讓嬪妃們喝避子湯。
「少量,傷不了根本。」賀蘭辭解釋,「她們左右一個月也喝不上一次。」
要不是梅妃那裡多了次數,藥得重點,也不至於讓梅妃察覺。
「梅妃誤會了你,是寡人的錯,寡人同你認錯,梅妃既然已經知曉,你兩之間恩怨也算化解,她即使心裡不甘也不能對你如何,有寡人擋著,不過其餘人依然覺得是你善妒而致,又狐媚惑主,寡人處處維護你。」賀蘭辭捋了捋她的頭髮,「這些年為寡人做著諸多事的擋箭牌,累不累?」
玉奴笑著搖頭,「能幫到世子,玉奴心甘情願。」
「也心甘情願寡人留宿他人之處嗎?」
「您是王上,留宿妃嬪之處不是正常嗎?」玉奴眼睛澄澈,她並未覺得有何問題,世人尚且三妻四妾,主君又怎能不三宮六院?
雖說大雲如今的皇帝是個奇人。
哪有那麼多奇人。
賀蘭辭被她澄澈的目光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覺得她說的也沒錯,又隱隱的不滿。
不滿她的不甚在乎。
「是不是其他妃嬪生的孩子,你也如親生般對待?」
「自然。」玉奴坐正身子,「那是您的孩子,玉奴自當真心待之。」
賀蘭辭輕嘆一聲。
「王上怎麼又嘆氣?」
「你不知?」
玉奴搖頭。
賀蘭辭氣得還想嘆息一聲,但自己一嘆息她就緊張,還是不嘆了。
傾身上前抱住她。
「為何孩子不能是我們自己生的?」賀蘭辭說,「你該知道寡人昨晚那話的意思,你不生,其餘妃嬪也不能生。」
玉奴身子一抖。
「害怕寡人?」
「不是。」玉奴垂眸,輕輕地說,「世子,玉奴不能。」
「不能生還是不想生?」賀蘭辭捏著她的下巴問,逼迫她抬頭看自己。
玉奴搖頭,眼眶微紅:「都不是。」
「那就是還在擔心玷污了我。」其實賀蘭辭一直知道的,玉奴看他的眼神和眾人皆不同。
幼時做質子,眾人看他的眼神,嫌棄,厭惡。
少年時眾人看似尊他為世子,實則心底鄙夷,有人鄙夷他風流,有人鄙夷他區區一個質子。
但他也是個世子,有女子傾慕,傾慕之下的另有目的,有的想攀高枝,有的想要銀兩……
成了主君,后妃想要他的恩寵升位分,助自己的榮譽,助家族的榮譽。
其實也有真心愛慕他的人。
但那些人的眼神都比不上玉奴,玉奴看著他,像看著……一尊神。
玉奴像他的信徒。
他在世間最虔誠的信徒,偏偏還不求什麼。
不,也有所求的。
求的只是在他身邊。
他不是神,不是仙,也沒有求長生的喜好,不需要信徒。
「玉奴。」
「世子?」
他也不叫他玉曦,就像喜歡玉奴叫他世子一樣。
他身為世子時狼狽,玉曦身為玉奴時也狼狽,他們彼此見證對方的狼狽又彼此陪伴。
「世子」和「玉奴」一樣,是他們心底的聲音,是真正的自己。
賀蘭辭告訴玉奴:「你覺得我是神?那你有沒有想過,親手將神拉下神壇,再親上沾染污泥,是件多麼有趣的事?」
「你何不試試呢?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