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在即。
容輕澈回府告知二老,一腳踏進門就見丁伯眯笑著眼說「恭喜」,府里的丫鬟僕從們也是見他就行禮祝賀,個個臉上都帶著喜氣。
府里雖然沒有和大哥二哥成親時那樣四處掛著紅綢,可能因為春日綻放著各色的花,也透著一片喜氣洋洋。
若是沒有爹娘准許,丁伯和下人們怎麼會大大方方地祝賀呢?
他心想,爹娘不許冉冉進府,總該可以出府吧?
到時爹娘坐在高堂之上,他和冉冉也算是圓滿。
「爹娘在哪兒?」容輕澈隨手招了個奴婢來問。
奴婢答:「祠堂。」
「祠堂?」容輕澈眸光微閃,有些不好的預感,又更傾向於爹娘是在向已逝的祖父祖母告知他要成親的事,畢竟大哥二哥好事將近時爹娘就會這樣。
他的步伐又輕快些。
放輕步子跨過祠堂的門檻,耳邊果然傳來爹娘溫柔的聲音,也確實在告知祖父祖母他要成親的喜事。
容輕澈揚起嘴角,喊道:「爹,娘。」
二老回頭瞥他一眼,並未有什麼驚訝,而是繼續燃香拜三下,慢慢吞吞地上前去把香插好。
祠堂昏暗,香火像一簇小小的星光。
容輕澈走近,發現家中祠堂多了兩個牌位。
再細看。
空白牌位。
一大一小。
他愣了愣,忽然聽到爹說:「跪下。」
容輕澈乖乖跪下,想問空白牌位的事,娘沒給他機會,命令他。
「磕。」
「三個響頭。」
這架勢像是他不願意都得摁著頭磕下去。
即使心中有疑雲,他還是聽爹娘的話,對著牌位磕下三個頭。
起來時爹娘來著三炷香給他,要他去插好。
爹娘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緊張。
只是上個香,有什麼緊張?
容輕澈上前把香插好。
啪嗒。
香斷了。
容輕澈心裡一咯噔,瞪大了眼睛,他看看上邊的牌位,又回頭看一眼爹娘,爹娘分明比他還震驚,互相攙扶的手都在抖。
娘陡然紅了眼眶,說是香的問題,要他繼續磕,繼續上香。
爹要他磕頭時在心裡對著四個牌位告知自己成親的事,心一定要誠。
容輕澈終於忍不住問:「空白的牌位是誰?」
「不該問的別問。」容老將軍削了他一腦袋,望著空白的牌位就會想起雨棠流著淚朝他跪下,一點一滴講述著不可思議的事,他在那個時刻恨不得去掘許家的墳。
夫人拉著他說:「許家人沒有墳。」
即使許家人屍骨無存他也不解氣,沒忍住要把氣撒到許家僅剩的兩個血脈上,要對付秦之岩,也要勒令兒子不許娶許玉冉。
夫人又說:「輕澈正在自個兒張羅婚事,你狠得下心嗎!」
當他暗訪西街「冉府」的時候,看著兒子高興的模樣,看著院裡放著一箱又一箱的東西,上邊都沾著大紅的喜字。
他手心插出血都沒狠下心。
他只能回來跪在祠堂,朝爹娘磕頭,是他沒有保護好妹妹和外甥女。
他在祠堂跪著做好了兩個牌位。
第二天時雨棠和秧秧眼眶紅紅來到他面前,一個說著「兄長對不起」,一個說著「舅舅對不起」。
面前站著的也是他妹妹和外甥女啊。
多少年流血不流淚的男人還是淌出兩行淚,抹了抹就把空白的牌位供上。
空白牌位只是暫時。
在他們離世前一定會叮囑家中孩子,離親王妃和皇后娘娘仙逝,牌位上就會刻字。
他一邊上香一邊商量,一雙手都在顫。
他也不知道親妹妹和親外甥女能不能同意,也不知道爹娘能不能同意,只能一試。
香燃了。
香沒斷。
他長鬆一口氣,看著在世的妹妹和外甥女也點香,同樣能點著,也沒斷。
偏偏在老三這裡斷了。
斷了……
意外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容老將軍和平南郡主對視一眼,決心再讓孩子磕一次,他們兩個也跟著點香三拜。
同時上香。
沒斷。
二老長舒一口氣。
容輕澈莫名其妙也跟著鬆口氣,扭頭看向爹娘,爹娘紅著眼眶,嘴裡語無倫次地說著「多謝」,說著「對不起」。
很輕。
他還是聽見了。
這兩個空白牌位讓他愈發好奇。
頭也磕了,香也上了。
如今香沒斷,是否說明容家列祖列宗也同意他的婚事?
容輕澈欲開口請爹娘前往西街主事,爹娘猜到似的,扭頭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制止。
「你已是而立之年,自己的婚事自己決定,自己的親自己成,我和你娘不去。」
幾乎是堵死他的話。
這話還是從一向偏向他們,在家裡唱紅臉的老爹嘴裡說出來,容輕澈肉眼可見地不解和難過。
「為……」
「老子就是接受不了許家人,我和你娘在世一天,許家人就休想進容家大門。」
爹黑著臉先走一步。
娘看他一眼,也走了。
徒留容輕澈孤零零地站在祠堂,又一次一個人在昏暗的祠堂里。
他眯眼望向空白的牌位,鞠躬後離去。
容輕澈實在好奇,找到大哥打探,顯然大哥二哥老四都已經拜見過牌位,唯獨他沒有。
大哥搖頭說不知道,但爹娘說是長輩,逢年過節都得帶著孩子們來上香。
可是大哥笑著的嘴角,總覺得不一般。
大哥似乎知道。
他不確定。
而後又去問二哥,二哥的說辭和大哥一樣,不過二哥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二哥都是不知道,容老四更不可能知道,那傢伙跟二哥一樣沒心眼子,這家心眼子最多的就是大哥。
有一點,大哥不說,誰也撬不開他的嘴。
也不對,伶端公主可以撬開,但大嫂肯定和大哥一邊啊。
容輕澈覺得沒戲。
坐在天下一品預訂酒宴的菜品時,把這個事暫且往後挪挪,還是成親要緊。
定完菜品,還有酒。
這些事本不用他親力親為,可是聽聞當年爹娘成親就是爹親力親為,大哥二哥成親亦是,他已經怠慢冉冉,這些方面不得更加補償。
故而木芍找他稟報營收的事他都沒空,木芍終於得以偷閒一陣。
最重要的是賓客名單,與他相交之人多為商賈,還有些許同樣好玩的世家子弟,但那些不過酒肉朋友,關係好些的就邀,一般的沒必要。
他爹的廣邀固然好,他卻更想邀請的人都是真心實意祝福他和冉冉喜結連理。
寫完名單時,容輕澈的嘴角揚了又揚,可一想到爹娘不來,嘴角便耷拉下來。
三個兄弟肯定會來。
那姑母他們呢?
秧秧呢?
如果他迎娶的不是許家女,他也敢肯定姑母一家,以及身為皇后娘娘的秧秧都會便裝而來。
現在不確定了。
正想著,府外又來了人,竟然是姑母和離親王,還有便裝出宮的秧秧和司徒君!
容輕澈面色一喜,邀請他們進來。
身後還有人陸陸續續地抬著東西。
他掃一眼諸多賀禮,心裡頓感酸漲,賀禮今日送來,說明成親那日不會來了。
「輕澈啊,這些是我讓玉相思搬來的酒,保准能夠你們成親那天宴客。」
姑母朝他招手,他立馬咧嘴笑著,上前去感謝姑母,望著已經分裝在瓷瓶里的酒,瓶身上貼著方方正正的紙簽,不是玉相思的標識,而是他和冉冉的畫像,挨在一塊的畫像。
畫法不似平常。
他知道是秧秧畫的,還是用黑炭削尖一點點勾勒。
他拿過一瓶打量,讓人趕緊把這些酒收好,上邊的畫可不能沾水,再三地叮囑小心點,不要碰碎。
婆婆媽媽一堆,回過頭來說:「多謝姑母,多謝秧秧。」
想了想又說:「沒這麼多賓客。」
許秧秧發現三哥笑著的眼睛閃著些許淚光,三哥的視線也看過來,和她對上。
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日來了,成親那日不會來。
大家也都避而不談,岔開話題,說起別的賀禮,樣樣都是奇珍異寶,尤其是司徒君和許秧秧出手大方,都是國庫里珍品中的珍品。
容輕澈頭一次沒這麼喜歡奇珍異寶,只是一個勁陪著家裡人介紹府里,介紹成親那天的儀式,講得繪聲繪色,仿佛一定要他們身臨其境。
他每笑著描繪幾句,目光就會不由自主落到姑母和秧秧身上。
容雨堂抿唇笑著,眼裡也閃著淚花,許秧秧心裡也不好受,主動把手塞進司徒君的手裡,以此來尋得一些溫暖和慰藉。
她們知道容輕澈有多期盼她們來。
容雨棠努力把眼淚憋回去,笑著問:「玉冉到時就從東廂房出嫁嗎?」
「是的,姑母。」容輕澈語氣輕快。
「院子買小了。」容雨棠她們已經從正屋出來,門窗都已經貼了喜字,樹上也有,紅綢也掛了,假山都掛。
容輕澈說:「冉冉的意思,說太大難找人,聲音小點叫人聽不見。」
許秧秧沒忍住笑一聲,「嗯,我對三嫂雖了解不多,但這點我是知道的。」
她一聲自然的三嫂,叫容輕澈心裡十分高興,用扇子輕輕拍一下她的腦袋,說:「三哥沒白疼你。」
「指定不讓你白疼。」許秧秧也笑著接話。
容雨棠又把目光落在房門緊閉的東廂房,「玉冉在裡頭吧?」
「是,一個月前就不讓我見了,門也沒見她出一下。」容輕澈望著房門,笑著的桃花眼更加深情。
他知道冉冉能聽見,所以從一開始的介紹里都沒放低聲音。
他要讓冉冉知道,家裡人是祝福的。
容雨棠笑著打趣:「還埋怨上了,成親的規矩是這樣,得守。」
許秧秧「嗯嗯嗯」地點頭,知道說話大聲點裡頭的人能聽見,便道:「成親後的喜糖往宮裡送一,二,三……」
司徒君看她數著,接話道:「五份。」
他們一家五口人。
司徒元鶴緊接著說:「我們也是五份,卓無恙也該沾沾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