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水中蓮(二十二)

  「娘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憤怒之餘是惶恐不安,「爹娘你們怎麼能拿生死來說事?」

  容輕澈望著爹娘臉上的皺紋和滿頭的銀髮,老四剛才責罵他的話在耳畔響起,他頓時害怕起來,也自責起來。

  害怕爹娘老去。

  自責自己以身體為脅,希望爹娘同意他娶冉冉進門。

  容輕澈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巴掌聲響徹在空蕩蕩的祠堂里。

  「孩子不孝。」

  他朝爹娘跪下。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又說一遍:「孩兒不孝,孩子有錯在先,不奢求爹娘認可冉冉,但求爹娘允孩兒和冉冉成親。」

  「孰對孰錯孰是孰非誰又說得清。」平南郡主示意兒子起來,「你們沒錯,我和你爹也沒錯,你不必想著繼續跪祠堂而盼我們成全,也不必想著娘方才的話惶恐自責,覺得天都塌了。」

  「就是,天塌了爹頂著。」容老將軍一手把兒子拉起來,「你娘那話沒有弦外之音,就是字面意思,有些話我們直接說也說不出口,你們哥幾個都聰明,自個兒去猜自個兒去辦。」

  容輕澈回院子裡一路都在想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想明白,就看到大哥已經坐在屋裡等他,上下打量著他的傷勢,似乎並不擔心,而是慢悠悠地品著茶。

  「大哥。」

  「到榻上趴下。」

  容輕澈乖乖地趴下。

  容城竹扒開他背後的傷勢看了看,在傷口旁邊摁了摁,觀察著容輕澈的反應,而後重新給他把衣裳拉上。

  「沒大礙,多上兩次老四帶給你的藥就會慢慢好了,裡邊添了祛疤的藥材,也不會留疤。」

  「你這幾天沒怎麼進食,喝水要喝溫的,慢慢喝,吃東西也清淡點,不要狼吞虎咽。」容城竹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圓盒,「類似女子用的口脂,並無顏色,抹了能潤嘴。」

  容輕澈伸手摸摸自己乾裂出血的唇。

  「別摸。」容城竹去打他的手,「也別逮著皮撕,疼不死你。」

  容輕澈訕訕收手。

  「謝謝大哥。」

  「去謝老四。」容城竹輕輕笑著,他已經知道老三老四在祠堂險些打起來的事,看著老三的眼神深長起來,「老四臉色鐵青地離開祠堂,路上遇著我就提了一句你嘴巴乾裂流血的事。」

  容輕澈臉色彆扭,嘴硬著說:「關他屁事,大哥早就知道我的嘴巴會幹裂身上本就帶著,否則回去取一趟也不會在我之前到。」

  「我和老四的事大哥別管,他能那麼好好說話?鐵定罵我怎麼不乾死,怎麼不出血死呢。」

  容城竹聽笑了:「沒後邊那句。」

  容輕澈一臉我就知道,又一臉懶得計較的神色,又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熱茶,久旱遇甘霖,可惜不能大口大口地飲。

  「爹娘其實從沒管過你的婚事。」容城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容輕澈一開始還沒明白,只望著自家大哥,從大哥溫柔澄澈的眼中,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爹娘說只說不許冉冉進容家。

  娘說要等他們死了。

  字面意思……

  什麼叫字面意思?

  意思是他可以和冉冉成親,但冉冉不能進容家大門?

  要等爹娘百年以後?

  容輕澈的神色一時松一時緊,眉頭也是一時舒展一時皺。

  容城竹知道他大概是明白了,轉身要走。

  「大哥。」

  他被喊住。

  「嗯?還有何不懂?」

  容輕澈張了張嘴,好想要說什麼,最後肩膀一沉,泄氣道:「不進容家怎麼算得上明媒正娶?」

  他抬眸,眼底滿是心疼:「她受的委屈還不夠嗎?」

  容城竹輕輕地嘆息一聲,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活在這個世間誰沒有一點委屈呢?姑母和皇后不委屈嗎?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一遭。爹娘不委屈嗎?戰功赫赫卻沒了兵權。」

  「淳禮不委屈嗎?爹娘兄弟不常在身邊,至今也沒個知交好友。」

  「喜兒不委屈嗎?八九年來親娘在身邊而不敢認,長公主等了你二哥近二十年,你二哥和長公主之間也蹉跎十年之久。」

  「還有老四。」容城竹說,「永遠不能為外人道也。」

  容輕澈喉嚨一哽,不由自主想起兩人剛才的爭執,眼底一閃而過的愧疚。

  「大哥,我不想她受委屈。」

  「委不委屈只有她才知道。」容城竹伸手揉揉他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做著一個長兄如父的角色,還是溫柔的慈父,「輕澈,你或許該去問問她。」

  「她不會覺得委屈,我了解她。」容輕澈道,「但我替她委屈。」

  「大哥,我覺得委屈。」

  「可以盡最大可能不讓她委屈。」容城竹說,「爹娘和我們都是祝福你的。」

  ……

  容輕澈在府里養了幾天的傷,面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除去後背的傷因在長新肉而有點癢以外沒有哪裡不適。

  後背的傷不脫衣裳都瞧不見,他也就不怕回去見許玉冉,先是坐著封閉的馬車出城,再從城外騎著馬回來,裝作外出回京的樣子,以此來騙過許玉冉。

  許玉冉沒有拆穿他,只是偶爾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著心疼,好似隨時都會掉下金豆子。

  容輕澈每次心焦地問怎麼了,她都說是太想他了,總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日日相見也覺甚少,總看不夠似的。

  給容輕澈聽得暈頭轉向,抱著人狠狠地親在發頂上,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不會再分開。

  他沒有輕易再提成親的事。

  許玉冉反而主動提起:「三公子,我們成親吧,在西街買個院子,我在東廂房梳妝出嫁,三公子把我接到主屋,一拜天地,二拜諸親,三拜夫妻。」

  容輕澈將人摟得更緊,想著那樣簡陋的成親之儀,他的喉嚨發痛,「為什麼,是西街?」

  「西街地段便宜。」許玉冉說,「其實我在後院的樹下埋了一些銀子,是庶兄托人轉交給木芍姐的。」

  「嗯。」容輕澈說,「自己留著。」

  話題似乎到這兒就結束了,兩人都沒有再吭聲,許玉冉有些心急,仰頭問:「三公子不娶嗎?」

  「娶。」容輕澈斬釘截鐵,低頭望著她沉靜的眸子,「還不是時候。」

  「不需要什麼時候。」許玉冉知道他一心想說服家裡,更知道二老不會允許她進府,前日三公子喝醉了酒,倒下去沒多久吐出不少話來。

  一會是對不起爹娘,一會是委屈了她,時不時還會對不起老四,說祠堂那日不該那樣罵。

  她才知道三公子和四公子因為她起了爭執,還重傷兄弟之情。

  望著三公子眼角流出的一點淚,她的心都要疼死了。

  思緒回籠。

  許玉冉說:「若真心,何時都成。」

  她的眼睛急切又期盼,像是逮著魚兒的貓,生怕一松爪子魚兒就溜了。

  容輕澈被逗笑,挑著她的下巴說:「這麼急著做我的夫人啊?是不是想日日夜夜都和夫君挨在一起?」

  又說渾話。

  許玉冉本不想理他,但看他又和從前一樣說說笑笑,心裡頭也跟著高興。

  「知不知道日日夜夜挨著夫君是要被……」容輕澈眯笑著桃花眼,貼著她的耳朵說完風流話,許玉冉的耳廓立馬紅了,跟烙鐵似的。

  下一瞬又不逗了,正兒八經地說:「找大一點的院子要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