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輕澈跪在祠堂里,因著身上有傷而無法如第一天時跪得筆直,只能求老祖宗恕罪了。
他們容家的祠堂里只有兩個牌位,是他爹的父母,也就是他祖父祖母。
就兩位老祖宗。
但祠堂修得很大。
容府里最寬敞的就三個地方,一個主院,一個校場,一個祠堂。
他爹還嫌不夠大,說他容家鐵定枝繁葉茂,還不一定夠放牌位呢。
要不是娘在旁邊攔著,說這麼大個祠堂放滿牌位都不知道過去幾百年了,久得他們埋土裡的骨頭都化了,幾百年後的事讓幾百年後的子孫去想,才把他爹攔住。
要是祠堂再大點,又只放著兩牌位,只點著兩盞燈,遠遠瞧著就一點點,不得把人嚇到以為老祖宗顯靈。
容輕澈低低地笑了兩聲。
已是初冬,過堂風卷進來冷得他一哆嗦,連著咳嗽兩聲。
「還笑得出來。」容驚春一手拿膏藥,一手提點心,往他面前一丟,還從腰上拿出水囊。
容輕澈麻溜地打開點心,「我就知道是你來,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也就你適合干。」
他剛把點心送到嘴邊,就被容驚春一把奪過去。
「狗嘴裡吐不出人話,吃個屁。」
「別啊容老四。」
他又奪過來迅速塞進嘴裡,吃太急,差點噎著。
容驚春氣呼呼地打開水囊往他嘴裡灌。
「慢點兒慢點兒,你想嗆死我。」
「活該。」容驚春罵他,「糟心的狗東西,老子就知道你有天要在這個事上挨頓打。」
容輕澈咳了兩聲,點心吃了水也喝了,總算有點精氣神。
他笑了笑:「沒被逐出家門就是好事兒,當然,爹娘逐你出家門都不會逐我。」
容驚春瞪他,拿起藥膏繞到後邊去給他擦藥,手上力道一點沒輕。
疼得容輕澈嗷嗷直叫。
「容老四你是想殺我吧!」
「這會疼了?挨打的時候怎麼不吭聲?繼續裝啊。」
「嘖,容老四你真是不討喜,聞季冬到底圖個什麼,圖你凶啊,嘶!」
這回差點給他疼升天了。
容驚春冷哼:「貧,繼續貧。」
「你要想每年來給我上香磕頭,你就繼續這麼弄。」容輕澈知道這小子有點怕鬼神一說,平常在山上竄兩下,看見個墳都要雙手合十拜一拜,說句打攪了。
容驚春沒再說話,手上的力道放輕,抹完藥後起身:「好了,你繼續跪著吧。」
「誒。」容輕澈喊他,「你要不去雪月樓給你嫂子傳個話?就說外出辦事去了,小半個月才能回來。」
「你放心,雪月樓只有花娘沒小倌。」
「老子擔心的是這個嗎!」容驚春一臉的氣憤,拂袖而去。
也沒說答不答應帶話。
但容輕澈知道他肯定會去。
就像他知道大哥二哥一定讓老四帶東西來祠堂,爹娘呢肯定也知道,才會下手這麼重。
也是他活該。
他容輕澈,容家三公子,富甲天下的商賈,眼線消息遍布四國,什麼消息不知道?
偏偏不知道自個兒的心。
又偏偏栽在一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身上,一栽就是十來年。
他生來是天之驕子,除了家中長輩,嘴下從不饒人。
就是條狗朝他吠兩聲,他連狗帶主一塊罵,不懂禮的畜生東西。
大雲就沒幾個敢湊到他面前來找事的,當然,他閒得慌就會去找事。
他就愛那種把人數落得還不上嘴,恨他牙牙癢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跟逗蛐蛐似的。
偏偏許玉冉那小丫頭邪性,挨他罵也無動於衷,跟不會生氣似的,永遠都是「你說得對」,「你說的是」,「好的我知道了」……
一拳打棉花上一樣,給他弄得沒脾氣了。
回頭呢又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嘴裡答應的都是敷衍。
給他脾氣弄上來了。
下面又是「你說得對」「你說的是」「好的我知道了」……
得,又一腳踩進死胡同了。
就這麼一直繞,看誰先不耐煩。
你一句我一句地重複著,結果那小丫頭直接睡著了。
砰一聲。
倒哪兒睡哪兒。
不僅不痛,還會伸手去抓個東西來當枕頭。
在護國寺的時候,好歹有個蒲團,後面到雪月樓,抓著古琴就拿古琴當枕頭,摸著鞋子就拿鞋子當枕頭。
你說她實在不雅,偏偏又睡得乖巧,不張嘴,也不流口水,更不會說夢話。
就安安靜靜的。
屋裡燃著檀香或是沉香,日光從窗戶打進來落她身上,感覺跟入定一樣,竟然帶著點佛性。
他當然見不得許玉冉這麼悠閒。
雪月樓是掙錢和打探消息的地方,他是個商人,用木芍的話來說,身上一股子銅臭味,是人是物都要物盡其用,不榨乾淨不罷休。
容輕澈抽出自己的腳。
只聽咚一聲,許玉冉的腦袋落在木板上,而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木芍!」
他一聲喊,木芍如陣風一樣進來,腳上的鈴鐺響了幾聲。
「公子怎麼了?」
容輕澈坐下來,望著迷迷糊糊爬起來的許玉冉,質問木芍:「這就是你調教出來的人?」
木芍趕緊認錯。
許玉冉也意識不對,乖乖地站在後邊,努力降低存在感。
「站住。」容輕澈看向她的腳,「以為小步小步地挪我就看不到?你不是來吃白飯的。木芍,將她打造成頭牌給我賺銀子。」
木芍的目光在兩人間流轉,媚眼含笑:「我說東家,雪月樓的頭牌是賓客們投出來的,只賣藝不賣身很難讓賓客滿意的,不滿意怎麼投?」
容輕澈見許玉冉身子一抖。
看來還是有怕的東西。
賣身?
雪月樓的姑娘們都講究你情我願,甭管是賣藝還是賣身,自己說了算,要是有人強迫,木芍手下有批姑娘,個個身手不凡,能把強迫的人丟出雪月樓去。
所以這雪月樓的姑娘們沒幾個有怨氣的,都是爭奇鬥豔。
許玉冉也是世家貴女出身,賣身肯定不行。
容輕澈看向木芍:「那是你的事,我只負責下命。」
木芍看了看許玉冉,一咬牙:「我試試。」
之後他索性住在雪月樓,看看木芍怎麼個「試」法,順道看看許玉冉這丫頭是不是唯獨敷衍他。
木芍懂得造勢,也知道許玉冉的身世,便讓她戴上面紗,半遮面尤其惹人好奇。
好奇面紗之下是怎樣的面容。
到了夜裡,木芍帶著許玉冉在雪月樓走了一圈,無不引人注目。
畢竟她身上氣質獨特,賓客們一看就知道是新來的。
誰不想嘗鮮?
紅蕖的名字算是響亮了一點,但一說賣藝不賣身,木芍就愁了。
許玉冉琴棋書畫都會,卻不精,這方面比不得她長姐。
若不在雪月樓,也是世家公子爭相要娶,偏偏在雪月樓,沒有驚人的一技,實在是難以出眾。
頭牌?
想屁吃呢?
許玉冉忽然說:「木芍姐,其實我琴藝還不錯。」
容輕澈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琴音一出來,他就知道這丫頭專門克他。
這丫頭某些方面固執,琴音起,自沒有斷之理。
許玉冉一曲談完,雪月樓入帳銀兩少一半。
容輕澈差點吐血。
他白花花的銀子!!!
「紅!蕖!」
許玉冉抱著古琴,行禮道:「東家。」
「你再談這曲子,我擰斷你的頭。」
「好的東家。」
聽話得很。
到第二日時,木芍再三叮囑:「紅蕖,你真不談那曲子了吧?」
許玉冉:「嗯。」
抱著古琴上場,又是禪音佛曲,不過換了一曲。
木芍:「!」
猝。
容輕澈:「!」
猝。
銀子又少一半。
許玉冉淡定地解釋:「換了。」
不解釋還好,解釋簡直就是往刀口上撞。
容輕澈忽地一笑,眼底一閃而過的寒芒:「這兩日損失的銀兩都算到紅蕖頭上,限兩月還清,否則,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