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泊舟於煙渚(十五)

  「聽聞侯爺的書房裡有一副丹青,畫的正是本宮?」

  中秋燈會,司徒含煙終於尋到機會問出這話。

  神色平靜,聲音淡定。

  畢竟這話她在心中默念了不下百遍。

  不過垂眸飲茶的模樣還是出賣她心中的緊張。

  容泊呈震驚到愣在原地,半天不吱聲,蹲在地上玩魚燈籠的喜兒都抬起腦袋來,眨巴眨巴眼睛。

  容泊呈清一下嗓子,詢道:「長公主從何處聽聞?」

  沒否認。

  司徒含煙心中暗喜,面上答:「猜的。」

  喜兒站起來:「喜兒看見的!」

  一個沒想供出女兒。

  一個被女兒供出來。

  容泊呈一時失語,喜兒跑過來晃著他的手臂,歪著小腦袋問:「爹爹,喜兒看錯了嗎?」

  容泊呈抿唇,望一眼對面的長公主,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垂眸對女兒道:「喜兒沒看錯。」

  話落,司徒含煙心猛地一跳。

  「喜兒就知道。」喜兒笑嘻嘻的。

  大人們陷入短暫的沉默。

  容泊呈欲開口說點什麼,司徒含煙搶在前頭,問:「侯爺為何要留本宮的丹青?」

  問得隱晦。

  不過眼神直白。

  就是在明晃晃地問,侯爺也心悅本宮麼?

  容泊呈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睛,垂眸片刻又覺自己這番模樣是對長公主不敬,又抬起眼眸。

  「當然是因為歡喜啊!」喜兒替爹答了。

  司徒含煙第一反應喜兒口中的歡喜是自己,片刻才回味過來。

  「爹爹歡喜長公主!」喜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這個,「你們怎麼不說話?爹爹你說話呀。」

  可把喜兒愁死了。

  怎麼有嘴巴都不會用哦,三叔又不在這裡,三叔最喜歡讓人住嘴。

  「長公主,你臉紅紅的,生病了嗎?」

  喜兒問完,司徒含煙的臉更紅了,嚇得喜兒趕緊跑過去,惦著小腳卯足勁地吹吹。

  司徒含煙摟過喜兒,搖頭道:「本宮無事,喜兒不必擔心。」

  「真的沒事嗎?」

  「真的。」司徒含煙拉著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臉上,「喜兒摸摸,是不是不熱了?」

  喜兒一摸還真是。

  喜兒又多摸了一會,嘻嘻笑著說:「滑滑的。」

  長公主的臉好好摸!

  司徒含煙笑意更深,摸著喜兒的臉說也是。

  容泊呈的目光在喜兒手上停頓片刻,心道是不錯。

  長公主的臉很是滑嫩。

  不過都是四年前的事,現在回想,漆黑夜裡的觸摸細節,在腦中不斷盤旋。

  容泊呈倒了一杯酒,抿下後起身,朝長公主行禮,當著女兒的面,承認自己的心思。

  「回長公主,臣心悅長公主許久,故作丹青以解相思,請長公主原諒。」

  哪怕表以心思,也是這般正經做派。

  司徒含煙怔怔地望著他,想起四年前那夜,侯爺雙手箍著她的身子大汗淋漓,也是這般在她耳邊說:「微臣失禮。」

  失禮的該是她。

  酒里那點手腳對侯爺這等武功在身的人算不得什麼,內力也能排出,是她趁機獻上了自己。

  她知道錯過此次,往後便再無機會了,就像戰場上容泊成不會栽倒在同一個陣法下,自然也不會再栽於這等下作之法。

  她只是想和容泊呈親近一點,哪怕只有一次,也算是了卻此生一大遺憾。

  司徒含煙此生有兩大遺憾,一是無法嫁於自己歡喜多年的少年將軍,二是未曾得見母妃最後一面。

  她出生時艱險,虧得先皇后相救,她安然活下,母妃也在後宮占一席之地。

  宮中公主眾多,最得寵的是大公主,她素來默默無聞。

  別人不注意她也好,她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琴棋書畫舞。

  一日母妃帶她去見父皇,路上遇見了也要前往御書房的容泊呈,入宮者繳械棄盔,便只剩單薄的玄衣。

  眉目如冰,俊俏不已。

  匆匆瞥一眼,她便一顆心怦怦直跳,母妃告訴她,那是大將軍府的二公子,前段時間剛接手軍中最驍勇善戰的黑甲軍,是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

  少年將軍啊,司徒含煙只覺得他好生厲害,即使面容冷峻,也如冬日的日光一樣發著光。

  她的雙眼再也看不進別的男子,目光永遠追隨著這位少年將軍。

  她想要少年將軍做她的駙馬。

  可做了她的駙馬,她的少年將不能再做將軍。

  這事困了她許久。

  她看著少年將軍一步步功成名就,爬得越來越高,走得越來越遠,像天上的鷹。

  不能折斷鷹的翅膀。

  比起將鷹關在籠子裡,她更樂意看見鷹翱翔於蒼穹。

  她想他了,只要仰頭就可以。

  反正不管怎樣,容泊呈都不會離開大雲這片土地,還會保護大雲這片土地。

  好在母妃也沒為難她,父皇有意給她選駙馬,也有母妃攔了去。

  母妃性子冷,卻極愛她。

  不強迫她做事,是最難得的愛,唯有和親那一次,母妃做了一次她認為的壞人,母妃想讓她去北寒。

  北寒,太遠了。

  她怕仰頭瞧不見翱翔的鷹,只有皚皚白雪。

  和親以後,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與容泊呈無緣無份了,哪怕是重回故土。

  只守著這份心思,做她的長公主,這輩子也都是衣食無憂平安喜樂。

  未曾想到有了孩子。

  孩子的出現令她高興不已,望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她又害怕,害怕孩子沒有爹,會不會問爹是誰,會不會怨她。

  容泊呈知道,會不會也怨她?

  她是不是過於自私?

  既然不能做夫妻,有個孩子也是好的。

  到了最後,孩子也沒留住,好在孩子送到了親爹身邊。

  喜兒能在親爹身邊長大更好。

  更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和容泊呈之間也因喜兒迎來轉機。

  容泊呈竟然也喜歡她。

  天地間有什麼能比得過兩情相悅的呢。

  兩情相悅,她和容泊呈?

  簡直像夢一樣。

  司徒含煙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望著面前行禮起身的容泊呈,眉眼依然冰冷,卻泛著些許溫柔,像是春日河道里正在融化的冰。

  「侯爺……」她輕喃。

  容泊呈應:「長公主。」

  喜兒湊到她耳邊悄悄說:「爹爹說,心悅你哦,娘親。」

  倏地,司徒含煙鼻子一酸,眼睛迅速泛了紅。

  她不知道是因為喜兒第一次喚了自己娘親,還是因為容泊呈說心悅於她。

  二者都有。

  「今日可真是,真是……」司徒含煙的眼淚掉了下來,聲音略帶哽咽。

  容泊呈說:「是中秋團圓日。」

  「嗯!」喜兒點著腦袋,「中秋佳節,團團圓圓!爹爹,長公主,喜兒還想要一盞,燈籠。」

  「魚兒有了,要兔兒的!」她再次提起自己的小燈籠,一手拉著長公主的手,仰頭看爹爹,「爹爹走啊,給長公主也買,爹爹買。」

  容泊呈勾唇:「嗯,本侯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