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泊舟於煙渚(四)

  定西侯府嫡長女滿月,宴席大辦,來的不止太子和太子妃,還有半年多未曾出現在眾人視線里的長公主。

  聽聞安寧長公主病了,御醫治療半年多,到最近才見好。

  主人家攜眾人前去迎接時,長公主時不時會咳嗽兩聲,由婢女瑤池攙扶著進來。

  容泊呈微微蹙眉,扭頭看一眼落杏。

  不是說身子已好?

  他選孩子兩月才辦滿月宴,一是隱瞞孩子實際出生月日,二是想著長公主身子見好,也能來見一眼喜兒。

  落杏無辜,她打探到的確實是長公主已經痊癒啊。

  喬侍衛害我?

  落杏又瞥向帶著一小隊親兵的喬侍衛,喬侍衛只和她對視一眼,神色平靜,吩咐人牽走馬車,跟在長公主身後進侯府。

  冬日寒冷,宴席便擺在屋裡,不同的貴客會由人領到不同的地方去。

  長公主進去的屋子還無他人,門開著,窗戶已經關上,炭火燃著,倒是十分暖和。

  瑤池還是擔心長公主,拿了披風蓋去。

  「瑤池,本宮不冷。」

  「殿下說的不算,御醫說的才算,可不能凍著。」

  司徒含煙任由瑤池給她系好披風,她則時不時往別的地方瞄一眼。

  滿月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孩子。

  瑤池知道長公主的心思,說道:「既是滿月宴,想必待會就能看到喜兒姑娘了。」

  「但願。」司徒含煙心不在焉,似乎還有別的擔憂處。

  外邊傳來動靜,瑤池望過去,高興道:「殿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來了,懷裡還抱著小皇孫呢。」

  先前太子妃生產司徒含煙都沒能去,只能在竹枝別院眼巴巴望著太子府的方向,小皇孫滿月當夜又趕上她自己生產,更不得見了。

  如今能見到秧秧生下的小皇孫,她臉上露出笑來,起身相迎。

  司徒君和許秧秧都叫長公主皇姐,向她問安。

  司徒含煙說一切都好,想要抱一抱小皇孫,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她也接得謹慎。

  「叫雲祉是嗎?」

  「是啊。」許秧秧也過去逗著兒子,細聲細語地說,「雲祉啊,這是你姑姑,知道嗎?」

  雲祉只能發出輕輕地呢喃,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招人疼。」司徒含煙說著,眼裡忍不住蓄淚,努力地往下壓一壓,才抬起頭,又把孩子遞迴太子手裡。

  許秧秧見她泛著一點淚光的眼睛,什麼也沒說,側身告訴若榴:「去問問侯爺這會可有空?我們還沒見過喜兒呢。」

  若榴轉身離開。

  司徒含煙面上不喜山不露水,心裡早已經盼星星盼月亮。

  沒一會,終於盼來了。

  容家所有老小都在。

  司徒含煙的眼睛卻只看向容泊呈,侯爺今日不再穿著全黑的衣裳,外邊雖還是罩的玄衣,裡邊露出的衣襟卻是紅色。

  喜慶的顏色。

  身材高大的男子懷裡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窩在臂彎那一塊,像個小小的蟬蛹。

  司徒含煙激動起身,眼裡再次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眾人紛紛行禮,先是太子太子妃,後是長公主。

  司徒含煙急切地讓眾人起身,目光直勾勾落在襁褓中的嬰兒身上。

  誰都看得出來長公主想看孩子。

  容泊呈出神了似的,一動不動,最後還是平南郡主出聲:「泊呈,長公主親自前來參宴,還不讓長公主看看喜兒?」

  他才回過神,斂了一直凝於長公主臉龐的視線,望向懷中熟睡的女兒,遞了過去。

  「長公主。」

  「嗯。」司徒含煙只望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眼眸,伸手抱過自己的女兒,和剛才一樣小心謹慎。

  女兒睡得熟,臉蛋紅潤潤的。

  抱著軟軟的,聞著香香的,像米糕一樣,真叫人想咬一口。

  容泊呈:「長公主,小女名叫容歡喜。」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司徒含煙心裡梗著的那根刺又出來作祟。

  她還沒來得及笑的臉已經黑去半張。

  眾人不明所以,大氣不敢出。

  容泊呈又問:「長公主不喜歡?」

  司徒含煙沉默片刻,輕輕道:「沒有。」

  她又輕輕叫著女兒的名字:「喜兒,喜兒……」

  長公主舒展眉眼。

  全家人心裡提著的石頭才跟著落下。

  長公主抱著孩子落座,全家人也才紛紛坐下,暫且吃個茶水點心墊肚子,廚房還得好一會兒呢。

  司徒含煙沉浸在抱到女兒的喜悅中,一直沒有抬頭。

  容泊呈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還得去招呼其他賓客。

  容驚春起身說也要出去找個人,找誰全家心知肚明。

  容驚春一隻腳邁出門檻,身後忽然傳來他娘的聲音。

  「叫季冬也來這兒吃吧,加個凳子加雙碗筷的事。」

  他腳步微頓,驚喜地回頭望向爹娘。

  「看什麼看!」容老將軍剛凶出聲,就被平南郡主瞪了。

  「小皇孫和喜兒這么小,你這嗓門能不能收收!」

  容老將軍立馬慫了。

  門口的容驚春瞬間跑得沒影,高興得沒看腳下的路,一個趔趄。

  頌薇頌笙姐弟兩個無法理解四哥到底是高興還是害怕,聳了聳肩事情就過去。

  「皇姐。」許秧秧伸手從侍女那兒拿來兩個方方正正的木匣,「父皇身子不適,托我和哥哥帶來給喜兒的。」

  皇上最近身體還不錯,哪裡有什麼不適,只是不能來罷了。

  容泊呈只是一個侯爺,哪裡能有天子親臨的殊榮。

  但是許秧秧特地說了這麼一句,木匣里裝的又是一個銀制長命鎖,一個金制長命鎖。

  容雨棠笑道:「滿月銀,百日金,皇上真是有心了。」

  平南郡主:「泊呈不在,麻煩長公主給喜兒戴上如何?也讓我們喜兒沾沾長公主的福氣。」

  司徒含煙抬眸看向眾人,才發現她進的這間屋子,全是容家人。

  太子妃,太子,雲祉。

  容老將軍、平南郡主、容三公子、剛出去的容四公子。

  離親王、離親王妃、頌薇、頌笙。

  容家大公子和伶端公主,以及剛開始會說話的小兒子淳嘉。

  還有容淳禮。

  過繼給容大公子,實際乃定西侯的兒子。

  大家的眼神好像都知道她是喜兒的親娘,侯爺說了?

  她不敢確定。

  不過眼下的情景,還是令人熱淚盈眶。

  她一個外人,和容家人同席,或許只是因為來人里,除去太子太子妃,屬她的身份地位最高,故而得容家所有人顧之,可這還是給她一種,自己已經嫁給定西侯的錯覺。

  在給喜兒戴上銀制長命鎖時,好像這個滿月宴是她和定西侯所辦,眾人是來慶賀他們生下一女。

  長命鎖還是父皇親賜。

  父皇已知道,並未阻攔,是不是父皇心底也是認同的?

  以上種種,都讓她心中又酸又甜。

  戴完長命鎖,喜兒迷迷濛蒙地睜開眼睛,小嘴動了動,眼睛睜大,似乎望見了她的親娘,不哭也不鬧,看一會兒又緩緩閉眼睡去。

  因為在親娘懷中,睡得更加香甜。

  司徒含煙知道容家人肯定不會虧待孩子,哪怕誤以為不是容家血脈,現在看來似乎大家都知道是容家血脈,只會更加真心地待喜兒。

  她的心放下大半。

  至於放不下的那部分……

  司徒含煙不由自主地看向容淳禮,男生女相,十分秀氣稚嫩,只瞧模樣,更像侯爺的孿生哥哥。

  若論這冰冰冷冷的性子,像定西侯。

  淳禮回來時已經懂事,知曉定西侯才是他親爹。

  伶端公主又有了親生子,淳禮在那兒不再是唯一,喜兒在定西侯府卻是唯一,那他對喜兒這個妹妹……又作何想呢?

  淳禮終究是男子,喜兒只是女子,兄妹二人起衝突,侯爺又是否會……

  她越想越心驚。

  落地的大半顆心又重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