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次循環(三)

  第十一次循環(三)

  李詩情剛剛上大學的時候, 媽媽擔心曾經苦口婆心地和她叮囑過一晚上。

  那天晚上說的大部分話,李詩情都已經忘了, 唯獨有一句, 一直都記著。

  「好的關係,是兩個人在這段關係里都在變得越來越好,如果你發現其中有一個人在痛苦, 或是有一個人變得越來越差, 那就說明這個關係出現了問題,你要反省。

  如果不是你的問題, 那這段關係就到了可以結束的時候了。

  問題得不到解決, 即使你不想結束, 時間也會讓它結束的。」

  雖然李詩情覺得媽媽擔心的是她該如何自尊自愛的和男人談戀愛, 但李詩情認為媽媽的這些話, 放在正常的人際交往裡, 也是一樣的道理。

  避開危險是人的天性,她不能勉強別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所以,即使只是自己的普通朋友, 李詩情也一直按照這樣的準則去和他們相處。

  她沒有「以退為進」, 也沒有「裝腔作勢」, 此刻她向著肖鶴雲伸出手, 不是提出某種邀請, 而是真誠的向要告別。

  肖鶴雲沒有回握她的手。

  他意外地沉默不語,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他看著向他伸出手的李詩情, 看著對方白皙的後頸上垂著幾根柔軟的細碎頭髮, 臉上的皮膚白皙乾淨, 和他那些用職業妝武裝起自己的女同事們截然不同。

  這還是個沒出校門的學生。

  肖鶴雲曾經很納悶,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普通的一個女孩子, 會遇到這麼奇怪的循環,甚至把他也扯進去。

  現在他知道了。

  也許正是因為她即使身處這樣的困境中都不願放棄,所以她才是車上最合適「拯救世界」的人選。

  連老天都想要給她留一線生機。

  也因為她是這樣的人,在那樣絕望的情況下,也報著「哪怕能救一個也好」的想法,他才能下車,才有了現在他的掙扎和猶豫。

  李詩情說她有負罪感,希望他離開,她自己也可以。

  她真的可疑嗎?

  李詩情沒有等到想要的握手,尷尬地收回手。

  在李詩情的眼裡,肖鶴雲已經是個「大人」了,他又一直表現出冷靜和成熟的一面,越發顯得她很「天真」。

  此時此刻,她完全想像不出肖鶴雲在思考什麼,也不想。

  也許她的自說自話,在他看起來很「幼稚」,很「自以為是」?

  「那,那就這樣?」

  李詩情撓撓頭,在沉默中尷尬的腳趾都要摳地。

  「我先……」

  「如果我現在放手離開了,那我這輩子也不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人。」

  肖鶴雲看著面前手足無措的女孩,嘆了口氣。

  她的內心或許沒有變現出來的那麼瀟灑,也許只是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和不舍,但她依然要用最大的善意,放他自由。

  「是我想岔了。

  這種事,逃避也沒什麼用。」

  肖鶴雲淡淡地說。

  「你可以不必……」

  李詩情擔心他是因為道德上的束縛放不下面子,想要再次勸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做這種『躲在別人後面心安理得享受別人勞動成果』的事情。

  而且,我認為,即使我逃過這一次,未必就能停止循環。」

  肖鶴雲之前的那些急躁、憤怒,現在已經都已經風平浪靜,又回復了李詩情和他初見時那種平和與善意。

  「既然不能停止循環,下車自欺欺人,又有什麼意思?」

  見李詩情更加不安了,肖鶴雲知道剛才的走神讓她誤會了,故意帶著笑意和她開玩笑。

  「如果我感覺我堅持不下去了,我會跟你說,放我『半天假』,讓我下車去浪浪,行吧?」

  「沒問題,哪怕你隨時要放棄,都沒關係!謝謝你!」

  說是那麼說,沒有人會在知道自己要單獨面對這一切時不恐懼。

  在肖鶴雲決定不分道揚鑣的那一刻,李詩情眼中又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彩。

  「我一定會努力想辦法讓我們都離開循環的!」

  明明剛才能說出那麼長篇大論,面對別人的善意,她卻只能用這麼貧瘠的語言表示出自己的驚喜和感激。

  「好了,我們兩個還互相客氣什麼,都是一條船……呃,一輛車上的人,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接下來更要互幫互助。」

  達成了某種「友好共識」後,肖鶴雲看了眼跨江大橋那邊的方向,有些擔心地說,「現在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不在車上就這點不好,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

  他們到站下車,下車才13點20幾分,好幾次爆炸案是13點45分,所以李詩情報案時也特別提及了這個時間。

  但他們都知道,炸/彈是隨時可能引爆的,他們並不知道警察有沒有成功阻止了此事。

  「至少那個方向沒有濃煙,也沒傳出什麼震動。」

  李詩情也抬起頭眺望,「如果又撞上了油罐車,肯定會天崩地裂吧?」

  「但願如此。」

  既然決定了要和李詩情一起「同進攻退」,肖鶴雲便沒有再提過什麼「搪塞過警察就照常過日子」的話題,而是打開手機,搜索起網上的新聞和消息。

  李詩情的手機關機了,此時只能坐在一旁,緊張地等待著肖鶴雲搜出的消息。

  「看這個!」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本地的論壇上有了一篇關於公交車爆炸的新聞。

  【太可怕了!剛剛兩輛警車在沿江路那個過江大橋上把一輛公交車逼停了,我們還在看熱鬧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呢,那輛公交車就炸了!車上的人全都炸死了,哎喲那叫一個慘喲!】

  在這個帖子下面,還有一段手機拍下的畫面。

  畫面里,兩輛警車一前一後的跟在一輛公交車旁邊,有警方的擴音器大聲放著「警察臨檢,靠邊停車」的喊話,那輛公交車也確實跟著前面的警車慢慢開到了橋上的應急車道上,不少路過的車輛都放慢了速度,明顯想要圍觀……

  可就在幾個警察上車的那一瞬間,公交車突然爆炸了!

  隨著一聲「我艹,有炸/彈!」

  ,手機的畫面出線了劇烈的搖晃,坐在副駕駛的拍攝者和司機同時驚慌的跑下車,拍攝鏡頭也隨之終止。

  這個帖子被發上市民論壇後不到五分鐘就被頂成了熱門,上百人在下面留下了評論,大部分是質疑這段畫面的真實性的,也有人說這是一段電影的現場拍攝畫面的,眾說紛紜,越發引發了大家的好奇心。

  李詩情和肖鶴雲自然也看到了這篇帖子,等看完手機拍攝的所有片段後,兩人的臉色都像見了鬼一樣的蒼白。

  「知道有炸/彈,不,不應該先封路嗎……」

  李詩情哆嗦著說。

  「時間太短了,來不及。」

  肖鶴雲也捏緊了拳頭,咬著後槽牙說,「你報警說的雖然詳細,但說完了就關了機,這種事聽起來又這麼荒誕,警察肯定是要先去了解情況、確定不是有人報假警……」

  就算從最近的警方機構派人,時間也只夠找到準確的找到那輛公交車。

  要做到疏散群眾、控制道路,需要好幾個部門同時合作,更別說「防爆」還是更加專業的部門才能做到的事情。

  很快的,論壇上這篇帖子就被刪除了,就在論壇里的人議論紛紛貼主是不是因為「傳播虛假內容」所以才被刪了貼時,有人直接指路微博,告訴大家這件事是真的。

  肖鶴雲懷著沉重的心情,又打開了微博。

  雖然本地論壇里的帖子被刪了,可許多媒體和自媒體已經將這則新聞轉發了出去,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當時在橋上的人上傳了自己行車記錄儀或手機里錄下來的視頻。

  在這些畫面里,沒有一個人是能冷靜的。

  騷亂和恐懼像是一場瘟疫,迅速感染了當時在場的所有車輛和行人,視頻里人們的悽厲的尖叫聲和車輛轟鳴的喇叭聲伴隨著滾滾濃煙的背景,簡直是一副世界末日般的場景。

  而事實上,事故發生的現場也確實足夠讓人膽喪心驚:

  爆炸發生時,有不少車輛因為劇烈的響動猛踩剎車,由此在橋上造成了連環車禍,禍及幾十輛來往車輛,不少人因此受傷;

  有司機以為遇到了「恐怖襲擊」,當即不管不顧地選擇在路當中掉頭,卻在半途中卻引發了更大的交通事故;

  沿江路的跨江大橋兩邊是有行人通道的,公交車爆炸時造成的巨大衝擊將車中的爆/炸/物飛濺到了行人通道上,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倉惶逃竄的路人,如今那些行人已經被送去就醫,只留下一地染血的玻璃碎片以及那些已經變形、焦黑的廢銅爛鐵。

  「我的天……」

  李詩情看著那些畫面里的騷亂景象,倒吸了一口涼氣。

  無論是她也好,還是肖鶴雲也好,之前都沒有直面過公交車爆炸的現場。

  第一次下車那次,她下車就去了醫院,雖然在醫院裡看到了不少燒傷病人,卻不知道現場是什麼樣子的。

  肖鶴雲更好,直接被燒得奄奄一息。

  之後那次下車,他們很快就遠離了爆炸現場,那一塊道路也立刻得到了封鎖,沒有引發更大的騷亂。

  除此之外,他們每一次出事都是在車上,和那輛公交車一起「共存亡」,眼睛一睜一閉,就又是一次循環,後面發生了什麼,完全都不知道。

  肖鶴雲緊抿著唇,熟練地在網上尋找著可用的信息,可在現代社會,信息是以一種爆炸式的速度擴張的,這種速度擴張的同時也造成一種情況,那就是很難在海量的信息中甄選正確且真實的內容。

  時間離事情發生還不到一個小時,在事情結果沒有公布之前,大部分媒體也不敢隨便無端臆測,更多的輿論只是這樣的慘劇表示憤怒、對無辜捲入這場禍事的傷亡者表示遺憾和悼念,除此之外,找不到多少可用的信息。

  倒是有一兩個小道消息,說警方會逼停那輛車是因為接到了報警電話,聲稱那輛車上有炸/彈,請求調查。

  然而還未等警察核實清楚真實情況,車子就爆炸了,還炸死了上車排查的多名警察。

  可這種消息,對他們這種「當事者」來說,是並沒有用的。

  「你說的對,這就是沒有計劃的結果。」

  李詩情顫抖著身子,滿臉滿眼都是悔恨。

  「我太急了,我應該再多找點線索……」

  「在那種情況下,你還記得去報警,已經做到你該做的了。」

  肖鶴雲頭也不抬地安慰她,不停刷著本地警方的界面。

  「時間太少了,很多事無法制止也是意料之中。」

  這一次的爆炸案不像之前數次,之前數次都是和油罐車相撞,現場沒留下什麼。

  這一次的爆炸應該留下了不少線索和證據,譬如爆/炸/物是什麼、在車內什麼位置,再根據這些線索調查監控,應該能查到是誰將爆/炸/物帶上的車。

  但正如肖鶴雲所說,「時間太少」了,也不知道因為現場現在都在忙著救災,還是因為案情沒有明確進展之前不能急著公布,反正在網上是一點真兇的線索都沒透出來。

  期間,李詩情和肖鶴雲好幾次轉移了在公園裡的逗留地點,最後藏在了一個假山附近,這邊很少有逛公園的人靠近;

  大概下午四、五點時,肖鶴雲也接到了警方的「傳喚」電話,但直接被肖鶴雲以「有事去不了」的藉口給無視了,然後就不再理睬,所有打來的電話通通掛斷。

  兩人打定主意要躲過這一天,死都不去警察局了。

  眼見著天越來越黑,公園裡也幾乎沒有人了,兩個人還沒在網上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倒是李詩情打電話那件事被越傳越邪乎。

  有人說報警電話是匪徒內部不合有人良心發現,有人說是報警者自導自演表演型人格,還有人說報警者是用這種方式向警察進行挑釁,就像是某些懸疑影視劇里總是留下各種線索的大反派……

  「我現在是出名了。」

  李詩情在心裡自我解嘲著:「我怎麼也沒想到,我還有變成『大反派』的一天。」

  肖鶴雲的手機已經快沒電了,他現在不像之前那樣一直刷,而是隔著十幾二十分鐘就拿出手機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你怎麼了……」

  李詩情見肖鶴雲看著手機屏幕,好半天愣住不動,納悶地伸過頭。

  那是條本地警方發布的通報,並沒有解釋爆炸事故的具體情況,只是公布了在這一次爆炸事故因公殉職者的警察身份。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出現的,正是那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中年警官……

  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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