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半妖結:十六

  「單邪,你告訴我,這世間有多少陣法,是可以給命的?」姜青訴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小船問。

  單邪的衣擺在微風中飄搖,他道:「許多。」

  「那你說……阿武會用哪一種?」她問完這句,朝單邪看過去,單邪頓了頓,沒有回答。

  姜青訴忽然有些明白了過來,為什麼阿武會用一年的壽命,哪怕換曲小荷一天的壽命,也要保全她,讓她活著來到翩州,活著見到夏川。一年年消耗自己的壽命,不過是為了續命,曲小荷的記憶永遠停留在自己死的當天,從未離開過京都超過三日。

  這不是真的活,也不是真正給命的陣法。

  那邊他們游荷塘結束,小船靠岸停下,阿武上岸的時候身上都是濕透的,腳下還有黑泥,他身上濕了,沒辦法抱曲小荷,本來打算就在這兒吹吹風,等時間過去的,不過曲小荷想吃點兒東西,幾人只能回鎮上。

  姜青訴朝他們走過去,阿武剛褪去上衣準備抱曲小荷,免得她被衣服弄濕的,看見姜青訴的時候顯然愣了愣,姜青訴道:「我來抱吧。」

  「她是誰啊?」今日一整天曲小荷都沒見過姜青訴,自然是不記得她是誰了。

  阿武朝姜青訴看了一眼,對曲小荷比了個手勢,曲小荷眼睛一亮,頓時朝她看過來:「爺爺派來的人?!」

  一旁站著的夏小姑娘眉頭微皺,她不是曲小荷尚不通世事,她對曲家的事情基本都知曉了,當然知道曲家現在一個人都沒有,曲昌更不可能派人過來照顧她。

  不過夏小姑娘聰明,沒有拆穿,姜青訴彎下腰將懷裡還抱著荷花的曲小荷給抱起來,曲小荷很輕,抱在手上幾乎沒什麼重量,阿武穿好衣服跟在旁邊,手抓著曲小荷懷裡那節荷花的根莖,不肯鬆開片刻。

  姜青訴眼睛朝曲小荷脖子上掛著的玉佩看過去,紅繩打成了桃花結,桃花結的做法有些粗糙,一看便配不上這等上好的玉。

  姜青訴朝阿武看過去,阿武一直都垂著頭不說話,等到幾人入了鎮子裡,曲小荷才歡樂起來,這一處因為夏家的影響的確沒什麼官兵上路抓人,不過曲小荷額前的桃花還是足夠引人注目,所以姜青訴將昨日送給她的袍子上的帽子給她戴上了。

  曲小荷吃了不少東西,姜青訴還帶她去吃了紅糖糯米藕,一直到天色漸暗了,曲小荷才玩兒累想要回去,回去的時候阿武的衣服已經幹了,他抱著曲小荷一路面色都很凝重,期間還朝姜青訴這邊看來好幾眼。

  將曲小荷帶回了客棧,夏小姑娘一直陪著她,姜青訴算著時間也差不多要到酉時,今日再續命,她不會讓阿武又得逞了。

  長久的耗下去,對他們倆都是一種傷害。

  眼看距離酉時只有不到半個時辰,姜青訴正準備上樓,卻沒想到阿武率先離開了房間,朝姜青訴這邊走過來。

  沈長釋嗑著瓜子愣了愣,單邪端起茶水看著窗戶外頭亮起的燈火沒做聲,姜青訴看著阿武好一會兒,看著二十出頭的青年手抓著衣擺,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是做出了很大的決定,才開口:「無常大人。」

  姜青訴一驚,沈長釋猛地被瓜子給嗆住了,單邪握著杯子的手略微緊了緊,目光沒有收回。

  姜青訴先是朝單邪看過去,又看了一眼阿武:「你居然會說話?!」

  阿武點頭,也不顧周圍人的看法,直接對著姜青訴這邊跪了下來,沈長釋端著茶杯走到了一邊兒,人家跪白無常呢,他可不受禮。

  姜青訴有些侷促,對阿武這突然一跪有些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有不到半個時辰了,所以想請您放過她。」阿武說這話時,聲音沙啞,他的聲音並不好聽,似乎曾經被摧毀過。

  「放過她?你說的是曲小荷。」姜青訴呼吸一窒,只覺得頭腦一團亂:「你早知我們的身份,卻沉默兩日,你也知我此行目的,還想讓我放過,你不覺得可笑嗎?」

  「不是無償的,我一命換一命。」阿武說完這話,再朝單邪看過去:「無常大人,我知世間有此法,我亦願受無盡苦刑,只要她活著。」

  姜青訴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便朝單邪看過去:「你知道他在說什麼?」

  單邪將茶杯放下,輕描淡寫地朝阿武看過去:「誰告訴你世間有換命之法?」

  阿武抿嘴沒說話,只是呼吸有些急促,姜青訴微微皺眉,突然間明白過來,猛地看向單邪:「你早知道?!你早知他要這麼做對不對?」

  單邪沒回答,阿武一連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對著姜青訴和單邪道:「求無常大人成全!只要過了今夜,我便與無常大人一同離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姜青訴站了起來,伸手越過桌面扯著單邪的袖子:「告訴我!」

  單邪左手袖子一揮,周圍的房屋上蒙上了一層薄霧,隨後又逐漸清明,只是方才一直偷偷看戲的人此刻統統消失,單邪顯然將這處布下結界,在外人看來,他們恐怕已解開矛盾。

  沈長釋左右看了兩眼,瓜子都不敢吃了,之前一直以為兩位大人鬧矛盾,這回矛盾真實地擺在眼前,他有些慌亂。

  阿武趴在地上不動,保持著叩拜的姿勢,只是肩膀微微顫抖,細微的抽泣聲傳來。

  姜青訴鬆開了單邪的袖子,再看向阿武,左思右想一番,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她雙腿脫力,往椅子上一坐,再看向單邪時眼神中帶著些許氣憤:「原來單大人的用心之深,就連我也無法看透,我居然還自鳴得意已經將你看穿。你早知阿武與曲小荷之間擺的陣法是何意思,你早知阿武的目的,你不干涉此案,站遠看我一人糾結痛苦深陷其中,自責愧疚又不得不痛下狠手。」

  「單大人好重的心思,我還當你信任我,將案子全權交予我,實則卻是另一種對我的考驗,或許在單大人的心裡,我與剛從閻王殿來到十方殿時並無不同,始終不是令你滿意的白無常。」姜青訴說完這話,起身長袖一揮,直接破開了結界,從結界中走出,跨出了客棧。

  沈長釋眨了眨眼睛,他看出來了,這回姜青訴是真的生氣了,再看向無常大人那張臉,簡直黑得可怕,他趕忙將瓜子放下,屏住呼吸不做聲。

  許久之後,單邪才道:「你去吧。」

  阿武渾身一震,又一連對著單邪磕了好幾個頭,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多謝無常大人成全!酉時一過,我必隨大人回去地府,身赴地獄,接受換命之罰。」

  單邪似乎有些煩躁,再一揮袖,人聲響起,結界散去,跪在地上的阿武站起來伸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身朝樓上跑去。

  安靜片刻,沈長釋小心翼翼地對單邪開口:「無常大人,白大人她……」

  「封。」

  單邪皺眉,眼底已有寒意,沈長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心裡思量著究竟要不要跟出去看看。

  阿武回到客棧樓上房間,夏川坐在一旁看書,夏小姑娘正在陪曲小荷玩兒翻花繩,曲小荷顯然沒那麼足的精神了。

  夏川見阿武進來了,對著女兒道:「璇兒,時間不早了,讓小荷休息。」

  夏璇朝曲小荷看了一眼,見曲小荷的確累了,這便與夏川一道出門,兩人離開曲小荷的房間,夏璇道:「爹,今日我見到一個自稱是曲府來照顧小荷的女人,正是今早我們見到的那個,我瞧著古怪。」

  夏川頓了頓,道:「璇兒,有些話你還小,為父與你說你也不懂,但要知道這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亦非只有人主宰。從明日起,小荷就是你的妹妹,是我夏家的二小姐,她不姓曲,再也不要提京都曲家之事了。」

  夏璇聽夏川說這話,有些不解:「小荷尚不知曉曲家之事,我們又能瞞住多久?」

  夏川伸手摸了摸夏璇的頭道:「只要不提,便能瞞一生。」

  客棧房內,曲小荷打了好幾個哈欠,阿武走到她的身邊,幫她將蓋在身上的被褥理了理,然後從一旁拿來了梳子,拆了曲小荷的髮髻,一遍遍溫和地將頭髮梳好。

  曲小荷伸手抓著阿武的袖子道:「阿武,今天的荷花好多,好漂亮啊。」

  阿武點頭,曲小荷說:「夏伯伯說,爹娘知道我在他這兒,已經趕過來了,正好在這兒玩兒幾天,讓璇兒姐姐陪我,他們不生我沒在三天內回去的氣呢。」

  阿武幫曲小荷將頭髮梳好,然後跪坐在了軟塌下擺,抬頭看向曲小荷,曲小荷伸手揉了揉眼睛,開口問:「阿武你怎麼了?好像很不開心啊。」

  阿武垂眸,從腰上的腰帶里側扯出了一截紅繩,紅繩偏舊,已經留了很久,他對著曲小荷比劃了一下,曲小荷方才還困意十足,這時便笑了起來:「你要教我打桃花結啊?可是我沒有繩子啊。」

  阿武抿嘴對她扯出一抹笑容,粗糙的手指面對纖細的紅繩時卻變得格外細心,每一個結,每一層繞都儘量放緩速度,曲小荷趴在軟塌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他將紅繩打出一個桃花結。

  而後她伸出手對著阿武笑道:「給我給我,我也要試試。」

  阿武將紅繩放在了曲小荷的手中,把曲小荷扶著靠在了軟塌中的矮桌上,這才慢慢收回手,垂在身側的手略微有些發抖,曲小荷對著繩子饒了幾圈也沒能成功,噘嘴困了也不肯睡,嘀咕道:「怎麼繞的?」

  阿武看著她的側臉,忽而覺得鼻下流水,伸手摸了一把看見是紅色的,於是抬手趕緊將血擦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曲小荷抬眸朝他看去。

  阿武給曲小荷比出一個手勢,曲小荷點頭:「好,你去拿吃的,我再試試。」

  阿武對著曲小荷露出笑容,垂在身側的手頓了頓,然後握緊成拳,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轉身,憋著一口氣走到了房門,推門出去,再關上,這一瞬,阿武伸手捂著鼻子,鮮血順著他手指的縫隙不斷流出。

  他又猛地咳嗽了幾聲,然後匆匆下樓,衝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