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戲子魂: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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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邪剛端起茶杯的手一晃,杯中水灑了出來,略微不可置信地朝姜青訴看過去:「白大人為何會如此想?」

  「你說的,我與他人在你心中不同,既然不同,必是在意,要你在意,定然得得你真心。」姜青訴說得面不紅心不跳,想了想更覺得自己有道理,又道:「你這個人,多年相處下來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麼心思都藏起來,但若仔細看情緒,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端倪?」單邪問。

  姜青訴點頭:「若你不是被我說中了心思,以你的定力,杯中水怎麼會灑出?」

  單邪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姜青訴又看見了,指著他的手道:「吶吶吶,這也是你的小動作。」

  「白大人將我……看得還真透徹。」單邪將杯子放了下來,開口正欲解釋:「不過晚間喝酒之事……」

  「你不用不好意思。」姜青訴打斷了他的話,擺出一臉嚴肅的模樣:「我此番來找你,便是要與你把這件事說清楚。」

  單邪本想解釋自己是看穿了她靈魂的特殊,所以才道她與眾不同,卻不曾想這人誤會,也不知接下來要說什麼。

  姜青訴深吸一口氣,頓了頓,還是抿嘴道:「我想了半夜,我對單大人的感覺也很特殊,說實在的,我討厭單大人,至少從一開始是討厭的,雖然現在您的某些行為我還是會討厭,但……我也喜歡單大人。」

  單邪怔了怔,放在膝蓋前的手用力捏成了拳,他沒想過姜青訴居然會這麼直接,說話毫不轉彎,完全沒有女兒家的矜持與婉轉。

  姜青訴嘴角掛著輕笑道:「我這個人,對外人願意拐彎抹角裝模作樣,對自己人就不願花那些心思,我在單大人的心中特殊,實則單大人在我心中也一樣。先前我為了知曉你過去的事兒,假裝傾慕於你,誘你說真心話,我的行為荒唐且幼稚,現在想來,恐怕是另一種幼稚的情愫干擾著我。我的確對你的過去好奇,因為我在意你,所以好奇,所以想方設法想要知道。之前我只看見自己好奇,沒看見自己在意。」

  「情愛之事,我實則也不太懂,唯一曾付出真心過的男子,對方只當我棋子而已,我曾心死,是單大人讓死灰復燃,所以……」姜青訴說到這兒,糖葫蘆也吃不下去了,拿在手上還嫌有些礙事兒。

  「你想生生世世留在十方殿?」單邪問,眸中閃出的期待轉瞬即逝。

  姜青訴連忙搖頭:「不不不,我要說的是,我們就這樣保持下去吧。」

  單邪微微皺眉,眼眸低垂:「什麼意思?」

  「單大人保留對我的那份特殊,我也保留對單大人的這份在意,今後如何,且看今後造化。」姜青訴說完,站了起來,實則說完這些,她現在也沒有勇氣留下了,所有的意氣風發,都用在說出那些心中所想上了。

  單邪微微抬著頭看向她,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姜青訴朝他一頷首:「那麼……你休息吧。」

  單邪不自覺地也跟著頷首算是打了招呼,點完頭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姜青訴從桌邊路過,瞧見盤子裡有根空竹籤,她先前來時心事重重沒發現,於是回頭對著單邪一笑:「你吃糖葫蘆了?」

  單邪一怔,看向對方,姜青訴青絲垂下,一身白衣站在桌邊,手中的糖葫蘆還剩大半,鮮紅對著雪白,眉眼魅麗,皓齒半露,眼中還有些許明亮。

  「好吃嗎?」她又問。

  單邪眨了眨眼睛,半晌後才道:「甜的。」

  「當然!」柳城老頭兒賣的糖葫蘆一點兒也不酸,所以她愛吃。

  姜青訴加深笑容,帶著些許雀躍地離開房間。

  她走後,單邪才鬆開膝蓋上攥緊的手,這回手還沒抬上胸前,空蕩蕩的心口便傳來了紊亂的跳動,撲通撲通,一聲比一聲更快。

  莫非……他也長出心了?

  又是何時……長出的呢?

  因為柳城城主府著火之事,大半個柳城的人都開始取水滅火,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柳城才漸漸安寧下來。

  次日一早,太陽剛微微亮,姜青訴便領著沈長釋與鍾留一同往城主府去了。經過昨夜的折騰,城主府的火算是徹底滅了,但裡頭還有不少火星,所有房屋全都燒毀,樹木一根沒留,就連池子裡的水都被燒乾了。

  如此大火,居然沒有殃及到別處,只有城主府後面住府丁的別院被燒了一半,好在到了後半夜便沒颳風了,據城主府的府丁統計,在此次大火中傷者不少,但死去的,只有朗爭意一個。

  姜青訴化成人形,與沈長釋鍾留二人走到了城主府前,此時這處只有兩個看守的,已經倒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了。大火在天還沒亮之前被撲滅,所有折騰了一夜的人都跑去休息了,大半個城中的人都累倒在家中,恐怕得巳時才能起來。

  鍾留朝那兩個倒在旁邊睡著的人過去,伸腳踢了踢,沒任何反應,只聽到打呼的聲音,搖了搖頭對姜青訴道:「白大人,都睡死過去了。」

  姜青訴點頭:「累了一夜,是該睡過去了,這地方被燒成這樣,誰還認得樓閣在哪兒?」

  眼前所見,是一片焦黑,房梁瓦片全都傾倒在地上,有些木樁子裡還有些許火星,但都成不了氣候,不要多久便要滅去。

  好些牆壁倒塌,不過還有一些圍牆挺立著,姜青訴找到了大門入處,慢慢朝里走,走到了幾塊燒黑的牆壁前就不認得接下來的路了。

  一直跟在後頭默不作聲的許鳳遙道:「左邊。」

  姜青訴回頭朝他看了一眼,這是他答應許鳳遙的,送他走之前,讓他再看看這人間,只是人間沒看成,看到了一片與地府無差的凋零狀況。

  姜青訴點頭,順著許鳳遙指路的方向,果然沒一會兒越過了兩個已經坍塌的拱門,就到了完全倒下的樓閣前,姜青訴之所以確定是這兒,便是因為那裡還有半個沒有完全燒廢的鐵籠子。

  已經被燒過一次的人,焦黑的屍體又一次經歷了大火,已然成灰。

  姜青訴讓鍾留將鐵籠子拿開,本是打算將許鳳遙就地葬了,反正等他投胎轉世,這一切也都不作數,別人挖了也好,不管也罷,都無大礙。但她瞧見了許鳳遙的眼神,那混沌的目光盯著鐵籠,眼眸中顯現出些許哀傷。

  姜青訴道:「鍾留,找個東西把他骨灰裝起來,咱們帶去那廢園子裡,找個角落給他埋起來。」

  許鳳遙略微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鍾留道:「白大人,沒這個必要。」

  「別與我廢話。」姜青訴瞪了他一眼,然後問沈長釋:「讓你做的靈位做好了嗎?」

  沈長釋點頭,從懷裡拿出了一塊小木板,木板大約只有巴掌大,不過也算是精巧,旁邊還勾了花兒,上面用筆寫了——許鳳遙之位。

  姜青訴道:「你做的還真簡單。」

  沈長釋道:「這可是我用來寫書的千年墨,千年不退的。」

  許鳳遙頷首:「多謝各位大人費心了。」

  姜青訴回頭朝鐘留看過去:「弄好了沒?」

  鍾留就地取了個瓶子,裝了不少點頭道:「好了好了。」

  從城主府出來的時候,姜青訴瞧見了一眼熟的人,那女人一身紅裙,手上端著酒,又走到了城主府前,她臉上本是愜意表情,已經有些微醺,與先前裝出來的瘋癲醉意完全不同,她在瞧見姜青訴時有些震驚。

  「你……你是何人?怎麼從那兒出來了?你可知道,這城主府里有鬼!」蓮姬踉踉蹌蹌地走過來。

  許鳳遙既然沒失去記憶,必然也記得蓮姬是誰,只是他看得到蓮姬,蓮姬卻看不見他。

  姜青訴微微一笑:「是嗎?我沒看見啊。」

  「那鬼昨夜已經被大火燒死了。」蓮姬聳了聳肩,說得輕巧:「若非有那鬼,我的鳳遙便不會死,若非有那鬼,整個兒柳城的人,也不會墮入瘋魔之境。」

  姜青訴問:「你說的鬼,可是柳城城主朗爭意?」

  「噓!」蓮姬連忙湊上前,鍾留與沈長釋立刻警惕,姜青訴微微抬手阻止了他們,由著蓮姬將那一口帶著酒味兒的氣吹到自己臉上,清晰地瞧見她眼中猩紅的血絲,和帶著寒冷的笑:「他們都當我是瘋了,以為我恨得是郎士榮呢,可誰都知道,郎士榮早死了!」

  「但其實你恨的,是朗爭意,你知曉朗爭意與許鳳遙之間的事?」姜青訴問。

  蓮姬呵呵笑道:「柳城的人都被城主府給迷了心竅,說什麼是鳳遙勾引了朗爭意,卻只有我與那已死的人們知曉,分明是朗爭意糾纏鳳遙!若非有朗爭意,鳳遙不會有苦難言,受人嘲弄,若非有朗爭意,鳳遙也不會承受奇恥大辱,身體一蹶不振,若非有朗爭意,鳳遙更不會被郎士榮盯上,找了個假和尚做法,一把火燒了二十三條人命!」

  「他們都當我是瘋,我看……瘋的是他們,我清醒得很!朗爭意也不過是與那些噁心的人一樣,看中的是鳳遙的相貌,他從未管過鳳遙的感受,不是郎士榮害了鳳遙,也不是那假和尚害的,罪魁禍首,就是那朗爭意!」蓮姬仰頭喝了一口酒:「他若早死,我的鳳遙就不會死。」

  「所以你蓄謀了幾個月,就為了等昨夜的風,趁著機會一把火燒了城主府,把朗爭意燒死。」姜青訴點頭:「你不是為了報仇,即便許鳳遙沒死,你還是會起殺心,你不過是因為妒忌。」

  「我妒忌他?!我曾為了鳳遙捨去富賈多人,他又做過什麼?!我何必妒忌他?!」蓮姬怔了怔,忽而覺得自己說多了,於是又露出了一臉瘋癲痴笑:「呵呵呵,我與你說有何用?反正他已死了,死透了!」

  「是啊,他去陰曹地府與許鳳遙相見了,你在人間,是痛苦,還是高興呢?」姜青訴問完,推開了蓮姬便離開了城主府。

  蓮姬聽見這話,站在原地怔住了,手中的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裡頭灑出來的酒水,順著地面一直流淌。

  姜青訴帶著鍾留與沈長釋將許鳳遙的骨灰埋在了他以前住的房子一角,然後插上了沈長釋寫的牌位,確定一切結束後,她將許鳳遙收回了簪子裡,打算連同沈長釋書中的朗爭意,一同帶回地府。

  出了舊院,沈長釋問姜青訴:「白大人少有譏諷之心,方才與那瘋女人說話,怎麼帶著涼意?」

  「我對那朗爭意的態度難道好過?」姜青訴瞥了他一眼,說:「我只是瞧不起他們的痴情,一個布陣鎖魂,一個蓄謀殺人,朗爭意沒想過鎖魂後的許鳳遙是否在承受痛苦,蓮姬也沒想過那場大火燒死的,可能不止朗爭意一人,他們都是瘋子,並無差別。」

  「不過說真的,為何大火中只有朗爭意一人死去?」沈長釋伸手抓了抓頭髮,有些好奇。

  鍾留開口:「我知道,他每晚都得服藥才能睡著。」

  「服藥?」沈長釋問。

  「對,許鳳遙死後,他便難以入睡了,所以才找大夫開了助眠的藥,那日我在冠園聽戲時,聽他府上家丁與另一人說起的。」鍾留道。

  所以,興許這一切,也算是冥冥之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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