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點梅燈:二

  姜青訴是陰司,無令牌不可過奈何橋,於是只在橋的這邊停留片刻,心想恐怕是那名女子留戀塵世,故而不願急著離去,總之不論如何,她今日是要投胎的。閱讀

  無什麼好看的,姜青訴便轉身欲走,回到十方殿時,沈長釋換了個小椅子靠,一邊寫寫畫畫一邊抖腳,見到她回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朝她咧嘴笑。

  「好看嗎?」

  這話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姜青訴瞥向他,又坐在了門檻上:「單邪每日都去地獄監察?」

  沈長釋連忙抬手要捂住她的嘴巴,被姜青訴一手拍開。

  「除了閻王,無人可直呼無常大人名諱!」

  「怕什麼?他又不在這兒,地獄裡的那些惡鬼的叫聲還聽不夠?」

  沈長釋連忙擺手:「不論在哪兒,只要他想,沒他聽不見的。」

  姜青訴挑眉:「這麼厲害?」

  沈長釋攤手:「原比你想的要厲害就是了。」

  姜青訴點頭,沈長釋扯開話題:「你今日跟去不過個把時辰就回來了,恐怕只跟著到了第一層吧?」

  姜青訴嘆了口氣:「沒辦法,我這人什麼都不怕,可最見不得血,這幾年在地府多少磨礪了些,但那地方的血實在太多,再待下去我怕吐了無常大人一身。」

  沈長釋還有些得意:「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可是跟著下了三層才沒忍住跑出來的。來我們十方殿比不上閻王殿與其他陰司府,沒那麼多雜事要辦,白大人還是早些習慣的好。」

  姜青訴一聽就連沈長釋也跟到了第三層,自己不過才見到拔舌就沒忍住,今後在十方殿辦的事兒,保不齊比這噁心多少倍,總不能每次都逃了。

  打定了注意,次日定要跟著單邪,再怎麼也要將沈長釋給比下去。

  次日一早,單邪開門時又看見了那張臉,還是那身青衣,穿著打扮跟男人似的,抬頭朝他露出一笑。

  這回姜青訴有些本事了,跟到了第四層,碰到的還是昨日被拔舌的女子,瘋瘋癲癲地被人拖到了第一層去。第四層為孽鏡地獄,生前的罪惡在這兒一照就全出來了,該入地獄受罰的,誰也逃不了。

  可到第五層煙霧繚繞,看見滿是蒸籠後,姜青訴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看見有一蓋子打開,白煙散盡,一人全身浮腫□□地躺在了蒸籠里,渾身上下的血都被蒸出了皮膚,腥臭的酸味兒在空中流散。

  姜青訴沒忍住,捂著口鼻,拍了拍單邪的肩膀轉身便跑了。

  這一跑出來,又是奈何橋,她扶著奈何橋的橋墩慢慢坐下,拿袖子給自己扇了會兒風,今日過河的不多,擺渡的瞧見了她,將船停靠在岸,對她笑了笑。

  「姜大人……不不,瞧我這嘴,白大人怎麼連著兩日都到我這兒來了?」

  姜青訴指著一個方向,手抖了抖,嘴裡還說不出話來,心裡想著,以後恐怕只要是白面兒蒸出來的東西,她都不敢碰了。

  擺渡的往那個方向瞧去,頓時瞭然,肩膀笑得抖了起來:「白大人已經不錯啦,剛上任便能跟著無常大人去地獄裡轉,比起上一任白大人好多了。」

  「怎麼說?」

  擺渡的摸了摸鬍子:「我記得是兩百多年前,上一任白大人跟在無常大人身後十日,每日都跑到這邊來哭,後來跟著無常大人跑了一趟地獄,當天就吐了,就在您坐著的這個位置吐的。」

  姜青訴立刻站了起來,想著上一任白大人是個圓圓的胖子,看上去挺雄壯的,就算這樣都被單邪給弄哭了,可見單邪不是什麼好茬兒。

  姜青訴嘆了口氣,不打算再和擺渡的說下去,剛轉身要走,目光又落在了橋上。

  那名女子還在,與昨日一樣的姿勢,只是換了身衣服,髮飾也變了,目光呆滯地盯著奈何橋下的水,一動也不動的。

  姜青訴皺眉,直覺不對勁,於是問擺渡的:「那女子昨日幾時走的?」

  擺渡的說:「昨晚走的,今兒早又來了。」

  「沒去投胎?」

  擺渡的嘆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另有安排,她已經在此逗留七日了,每次都是晚上走,早上來,來了便換了身衣服。」

  姜青訴點頭,抿著嘴若有所思,如果是沒去投胎,也可能是有冤未了,在地府逗留幾日也是有的,可是姜青訴看得出來她是到了投胎時辰的。

  在她身上鎖住的時辰每時每刻都在變動,但總是變動成了此時此刻,她應當是超過了投胎時間,可也沒人給她鎖定下一個準確時段。

  回到十方殿,姜青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長釋果然又在寫些什麼,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哼著小曲兒。

  姜青訴湊過去聽了聽他哼的什麼,結果沈長釋毫不掩飾,提高了聲音唱出來了。

  「公子瞧我膚如凝脂,可要動手~摸一呀摸,奴家石~榴裙下風光多……公子你呀可別犯哆嗦……」

  姜青訴僵著一臉笑意,頓了頓,打斷他的歌聲。

  「沈,今日我碰到一件怪事。」

  「哦?」沈長釋一邊用筆勾勒書上女子的酮體,一邊漫不經心地應她的話。

  「我今日見到一名超過投胎時辰的女子,擺渡的說,她已在奈何橋上逗留了七日,這七日,竟然沒人帶她去投胎,你說怪不怪?」

  沈長釋手上的筆一頓,立刻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從腰間掏出了那本滿是春宮仕女圖的書,只見他長手一抹,那畫上的女子統統消失,轉而變成了一本白書。

  沈長釋翻了幾頁,找到了其中一頁帶字,那上面寫著:琅城梅莊——李慕容。

  姜青訴直覺這事不對,果然沈長釋收了書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看向姜青訴。

  「怎麼?事態嚴重?」姜青訴問。

  沈長釋點了點頭,眉頭緊鎖:「你沒什麼事,我要倒大霉了,要是被無常大人知道我這幾日玩忽職守沒看陰陽冊,光顧著寫□□,肯定得用鎮魂鞭抽我!」

  「什麼陰陽冊?」

  沈長釋拿著那本書道:「這便是陰陽冊,無常大人交給我,凡是有鬼魂出了異狀脫離了生死簿,便會出現在這上面。你方才說已過七日,我我我……我不會受七鞭吧?」

  姜青訴慢慢睜大眼睛,倒是沒太在乎沈長釋的死活,反而挺開心,她來十方殿這麼長時間一直閒著,總算有事可以做了!

  沈長釋雙手猛地抓住了姜青訴的袖子道:「白大人!您得救救我!」

  姜青訴頓了頓:「入了鬼差籍都是無痛無病的,打你你也不會有感覺啊。」

  沈長釋搖頭:「那可是鎮魂鞭!何況無常大人還有冥符冥火,我……我死定了。」

  說完,沈長釋往地上一趟,睜大了一雙眼睛,姜青訴還想安慰他來著,側身一看,剛從十八層地獄歸來帶著滿身煞氣的無常大人正慢慢靠近。

  姜青訴覺得背後一涼,縮了縮肩膀,只能掛著一抹尷尬的笑,道:「你自求多福。」

  單邪回來時,姜青訴立刻回房去。

  沒多久便聽見了動靜,鎮魂鞭的威力當真可怕,不單單是沈長釋,鬼差領鬼從十方殿門前過的,被捕鬼魂都在痛哭,她扶著窗口看向那亂作一團的鬼魂,正是要被帶到地獄去的。

  耳旁沈長釋的哀嚎不斷,姜青訴慢慢皺起眉毛,她伸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裡扎著一根窗沿邊掉下的毛糙木刺。她慢慢合上手,木刺掉落,掌心沁出了一粒血珠,離體的那一刻便化作粉末,風一吹就散了。

  等那聲音終於消停了下去,姜青訴才出了房間,下了樓,走到十方殿中央,便看見了臉色泛青的沈長釋。

  被打了的果然不一樣,之前他瘦歸瘦,可從沒這麼魂不守舍過。一雙眼睛半睜著,空洞得仿佛沒有靈魂,腳下虛無,一身長衫罩著,姜青訴看了一眼,發現他沒有腳。

  鬼差魂魄凝聚可化作人形,生前什麼樣兒,死後還是什麼樣兒。

  她第一次見到沒有腳,連人形都不能凝聚的鬼差,可見這鎮魂鞭的威力。

  「沈,被打了幾下?」姜青訴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單純的關心他。

  沈長釋慢慢抬起眼睛,竟然沒有眼白,瞳孔之外全是一片猩紅,沒看向姜青訴,而是落在了她的身後,畢恭畢敬道:「無常大人。」

  姜青訴回頭,單邪正朝桌案後頭走去,落座在椅子上,瞥了沈長釋一眼。

  沈長釋道:「死者名叫李慕容,是琅城梅莊大小姐,按照生死簿,七日前卯時她就該過奈何橋投胎轉世了。我翻看生死簿發現,在她死後又復活過,每日一死一活,都有時辰,應當是人間有什麼東西牽制住了她。」

  單邪點頭,目光落在了姜青訴身上:「走吧,去琅城。」

  姜青訴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問:「琅城……不是在人間嗎?」

  「是。」

  姜青訴好久都沒有心跳的感覺了,此刻卻突然鮮活了起來,她抿嘴,再問了一句:「我們……這是要去人間嗎?」

  單邪挑眉:「難道是這幾日沈與你說得不夠清楚?」

  看見沈長釋肩膀抖了抖,姜青訴連忙開口:「清楚,很清楚。」

  單邪垂眸站了起來,姜青訴就這麼看著他,眼看他從桌案後頭走出來的那一步,身上的著裝便換了。

  一頭黑髮束起,額前垂著一縷,露出了一對劍眉,身上是穿著整齊的玄衣,白領,紅色內衫,黑色外衣罩著一層薄紗,廣袖上是細細的雲狀花紋。

  姜青訴眨了眨眼,瞧他這意思,當真是要去人間了。

  原以為死後入了鬼差籍,便永遠與人間脫離了關係,這生生世世都別想再看人世間的繁華,沒料到當了白無常短短半月,竟能再回人間。

  那個……她活了二十五年,又闊別五年的地方。

  單邪直接朝姜青訴走來,等站立在她面前時,姜青訴才回神。

  那隻細白的手指骨分明,慢慢伸手向她,丹鳳眼直勾勾的與她對視,深邃得仿佛能將人的魂魄吞噬進去。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的下巴,立刻引起了一陣顫慄。

  姜青訴背後僵硬,拿不準他這是要做什麼。

  那隻帶有寒氣的手指順著她的下巴,一寸一寸,慢慢往她的脖子而去,滑過她的喉嚨,最

  後落在了喉嚨下方半寸處,那裡是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猙獰的繞著她的脖子一圈。

  正是五年前斬首後,留在她身上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