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長生碗:五

  「您真這麼和無常大人說了?」在去奈何橋的路上,沈長釋雙眼睜大,說著話的時候那嘴巴咧著,滿臉都是驚喜與驚訝,上下打量了姜青訴幾眼:「您怎麼還好好兒的呢?」

  姜青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快他們幾步的男人,說不定此時沈長釋說的話他全都聽在耳里呢。

  姜青訴嘆了口氣:「你當我是你,出點兒問題就會被打嗎?」

  沈長釋一拍手:「這也太不公平了。」

  姜青訴自己想著也覺得不可思議呢,回想起她滿腔熱血對單邪說出交換內容時的畫面,姜青訴覺得自己說出那種白痴的話簡直就是個沒長大的小毛孩兒。

  人家是誰?全地府都聞風喪膽的黑無常,即便被她猜測到或許有那麼一星半點兒地討厭孤獨,也不代表她能堂而皇之地去與對方談條件。她的生生世世,在單邪的眼中若不重要,那她說出的那番話,就當真是自取其辱了,什麼想要所有活著的人能夠感受到的一切,死了便是死了,再不甘,也不能不自知。

  姜青訴頓了頓,道:「他雖然沒答應,不過……」

  當時的單邪側背對著她,黑色長衣掛在身上,腰背筆挺,漆黑的髮絲順著腰側微微擺動,他沒轉過身來,只是略微抬起手,掌心朝上,一股冥火迸出,燃燒成了一張符紙。

  當時姜青訴以為他這是準備將自己留下,不打算和她一道去人間,嘲笑她說的話,也嘲笑她這個人呢。

  可當符紙飄到了跟前,她才發現那張符紙是黑色的,瞄了淺金色的邊,邊沿是古老的字體,她曾飽讀詩書,在皇宮的藏世台里看過類似的文字,那已經是他們所能追述到的最遠古的字跡,卻依舊比不上這個玄機。

  這不是平時給她辦案的時候從陽間單獨回到地府來的符。

  單邪已經動身朝樓上走,只留下一句話:「你可以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再燒掉試試,不過它只有十二個時辰。」

  這話是何意,姜青訴沒敢瞎猜,她總覺得或許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頭再燒掉,便是讓她能多十二個時辰活著的感受,期待,卻又害怕失望,故而藏在懷裡,衣服中層,打算找合適的機會,再向單邪問清楚。

  沈長釋等著姜青訴嘴裡不過接下來的話,卻沒想到都過了奈何橋了對方也沒說出來,於是急的直跺腳:「不過什麼?白大人,您怎麼也學會了無常大人那故弄玄虛的勁兒……」

  就這麼一句沒說完,單邪走在前頭當真是什麼都能聽得見,沈長釋一句話沒說對就被他封了嘴,那嘴巴保持著彆扭的形狀,撅著,一雙眼睛朝姜青訴眨巴眨巴看過去,再看向單邪的背影,肩膀耷拉下來,有些委屈。

  姜青訴瞧他那鴨子模樣,抿嘴笑了笑,再看向單邪,那人正盯著自己,並非懷什麼好意的眼神,於是姜青訴舉手表示:「我絕不背地裡說單大人壞話!」

  沈長釋:「……」您說少了嘿!

  姜青訴的手還沒放下來,便覺得有風吹過指尖,除去風,還有一兩片順著風飄落到她手側輕拂的垂柳葉。

  周圍場景逐漸變化,漆黑的地府一層層從頭頂化為無形,清晨的陽光從東方升起,照耀在了姜青訴的身上,耳畔潺潺水聲微弱,她朝單邪瞧過去,那人在初晨的光芒下仿佛身上籠罩著金色,倒像是給她的那張符紙成精了。

  單邪穿了一身玄衣,單薄的兩件,里側的是如血的紅,外頭罩了一件輕薄如沙的黑,腰上的腰帶纖細,依舊廣袖,滿頭長髮居然沒披下,而是從鬢角處勾了兩股往腦後別去,用一根深紅色的髮帶繫著,額前墜下一縷髮絲來,瞧上去居然像是京都中某個沒成家的紈絝,多了幾分人氣兒。

  姜青訴低頭笑了笑,隨手將那擺到自己身側的垂柳給折了下來甩著玩兒。

  他們此刻正在笛水縣的姻緣橋邊,因為剛天亮,故而沒什麼人出門,更沒什麼人會往月老廟這邊走,三個人隨風平白無故出現也未被看見。

  沈長釋的嘴不能說,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觀看,姜青訴啊了一聲:「咱們來過這兒。」

  單邪道:「鬼胎。」

  「是了!是了……」姜青訴還記得一個月前這裡舉辦了七夕廟會,整兒笛水縣裡好不熱鬧,她碰見許多姑娘家手中捧著蓮花燈往月老廟這邊走,自己還在茶棚里聽了半晌關於自己生前事兒,雖然多半是假的。

  幾人走出了月老廟的範圍,便看見蹲在一塊河邊石頭旁的鐘留,他身上穿著接近為破爛的衣衫。褲子底下跟狗啃了似的掛了好幾條線頭,上身的衣衫袖子捲起到了手肘,腰間依舊掛了葫蘆等不知有何用處丁鈴噹啷的玩意兒,手上拿了一把蒲扇正在扇風,瞧見單邪與姜青訴立刻從石頭上跳下來。

  「無常大人,白大人。」然後對著沈長釋撲哧一聲笑出來:「沈哥,又說錯話遭罰了呢?」

  沈長釋:「……」快看他鄙視且哀怨的眼神!

  「無常大人,這邊來。」鍾留笑話完沈長釋,走在前頭手比了個方向領著三人跟著自己走,一邊走一邊道:「這兩日我已經將老張燒餅攤的事兒給摸得七七八八了,這老張燒餅攤是張老漢的營生,張老漢原名張生,不過自從幾年前搬到了笛水縣,便沒用過本名了。」

  「張老漢年約六十,有個二十出頭的兒子,名叫張之孝,本是老來得子,故而非常疼愛,他白日就在長風客棧門口擺攤做生意,賣得的錢財都供張之孝讀書習字。三年前張之孝考得了秀才,是整個笛水縣唯一的秀才,只可惜這三年每每再考,卻未能有一點兒成績,但秀才之名已是難得,故而他們的日子不算難過。」鍾留說:「我便在長風客棧內定了三間上房,咱們到了客棧再慢慢說。」

  姜青訴一路上左右看著風景,整個兒笛水縣雖說並不繁華,卻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愜意感,哪兒有尋常人家天亮了還不出門做田,懶在家中的,也多虧了這地方水土優渥,池中有魚蝦,種子撒到地上就能長出好菜來,這才讓整個兒笛水縣的人都偷一刻懶,享一日閒。

  到了長風客棧,鍾留率先跨步進去,小二將人迎入,歡迎幾位貴客。

  長風客棧位於笛水縣靠近出口的方向,再往前走半條街便再沒人住了,雖說這裡的房屋沒有縣內多,但卻占據過往有利地形,客棧正對面的一條街全都是商鋪,所有從笛水縣路過的旅人都會第一時間選擇長風客棧。

  張老漢白日若來長風客棧門口擺攤,那有長風客棧的一分生意,必然能讓張老漢賺一分錢。

  姜青訴與單邪跟著小二一路上了二樓房間,到了房間內姜青訴才發現這房間有排大窗戶,四開門,走到窗邊推開往外看正好是那街道,視線從左到右都不妨礙。

  「幾位客官可要吃些什麼?咱們客棧早飯都不收銀錢的。」小二站在門口沒進來問。

  鍾留擺了擺手道:「我家主人不吃早飯,這些銀錢你拿去,沒我們的招呼別來打攪。」

  他給了小二一粒碎銀子,小二連忙高興地直點頭。

  將門關上,鍾留才道:「長風客棧的老闆名叫何瑄才,原也是秀才,客棧是上一輩留下來的基業,他還沒考中就得病死了。不過死之前娶了一房妻室,也正是現在長風客棧的老闆娘——何王氏,本命叫王雲翠,樂善好施,為人謙和,故而才願意讓張老漢站在自家門口做生意。」

  姜青訴點了點頭,從窗戶朝外頭看去,已經有幾家商戶開始打開門做生意了,不遠處也有幾個人影晃過,也不知是路過的還是本就是笛水縣的人。

  姜青訴問單邪:「單大人,你所查之前死的那兩人,都是何時將命借出去的?」

  「鄭大業,笛水縣人,從未離開過笛水縣,在賈府當後廚打雜,兩年零六個月前從老張燒餅攤上拿走了三塊燒餅;魏道如,陝越烏縣人,去年秋試時進京趕考路過笛水縣,家中貧乏,為省錢從老張燒餅攤上拿走了三塊燒餅。」單邪說完往椅子上一靠,手心翻轉變出了一把摺扇,白紙扇扇風,將空中一股燥熱給吹散。

  「時間不久,若非巧合,咱們還指不定能不能將長生碗找到呢。」姜青訴說完,再朝門外瞧去,人多了起來,不過她也瞧見了張老漢了。

  張老漢佝僂著背,一臉花白的頭髮,鬍子剪短了,身上穿著粗布衣服,不過比起鍾留的看上去要整潔些,他雙手手背青筋暴起,推著一口熱爐子往長風客棧這邊方向過來。

  長風客棧門口還有個擋雨的棚子,那是專門給他搭的,張老漢將熱爐子推到棚子下頭便從桌案底下抽出毛巾往脖子上一掛,先將額頭上的汗水擦去,才將需要的東西一一擺在桌案上。

  麵團、肉餡兒、蔥花、白糖、還有一壺油,等到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紙條兒,紙條兒上面已經沾了許多油了,不過一角都沒破,上面清楚地寫著兩行字,一行為:張之孝,另一行則是他的生辰八字。

  張老漢略微有些手抖的將紙條放在桌案旁,又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拿出了一口碗壓在了紙條之上。

  那碗做工普通,不過純白如玉,經歷了幾百年的風霜卻沒有留下半點兒痕跡,碗看上去,就是一口普通的瓷碗,但姜青訴為陰司,一眼便能從那碗中,看見沒過碗底的水,每一滴水都在發光。

  於是姜青訴回頭對著單邪微微一笑:「單大人,這長生碗,你打算這麼拿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