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點梅燈:十五

  夏莊在日落之後才從書房裡出來,整個兒梅莊的下人都已經告知好了,所有人都得學會一句暗語,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出了門後回來必須得主動開口說暗語,否則不論是忘了,或是其他什麼原因,都統統打發走人。

  這條規矩發下來,在梅莊裡做事的人心裡都有些慌張,自從他們家女主人大病突然轉好之後,整個兒梅莊都怪怪的,先是莊主對李慕容的態度怪怪的,再是近來梅莊不吃從何而來的出來的梅燈也怪怪的,眾人都在私下議論。

  夏莊出了書房便往後院走,將早就吩咐廚房做好的糕點拿在手上,他小心地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裡面的桂花糕還熱乎,嘴角輕笑,夏莊的腳步不由加快了一些。

  李慕容醒來的時候正坐在自己房間的窗戶旁,一隻手撐著下巴,身上穿得並不多,不過她也絲毫不覺得冷,就在她醒來之前還在奈何橋上與姜青訴說話,好在對方要交代的都說得差不多了。

  一直陪著她的丫鬟就在房間外頭,兩人隔著一道屏風,丫鬟布置好了飯菜之後開口:「夫人,都備好了。」

  李慕容嗯了一聲,慢慢起身朝外走,越過屏風瞧見桌上的菜色她才心口一跳,桌上放著的都是夏莊愛吃。

  以往她和夏莊同桌吃飯時,桌上放著的都是她愛吃的菜,她與夏莊在口味上有些分歧,她喜歡吃甜,夏莊更愛吃辣,但每次都是夏莊讓著她。

  李慕容忽然陷入了回憶,她記得以前特地吩咐人將菜多放一點兒辣椒,夏莊瞧見了,便讓人撤下去,吃辣對李慕容的身體並不好。

  李慕容心裡有些難過,問過他:「你總讓著我,是否還跟我客氣呢?」

  夏莊當時說,每餐都吃李慕容愛吃的菜,李慕容吃起來開心,他便開心,由此還可以證明他們倆之間的感情,他的愛更深,又撒嬌讓李慕容讓著他,就讓他做這個愛得更深的人。

  後來,桌上就沒有過辣菜了。

  回想至此,李慕容微微皺眉,姜青訴說,白天用她身體的是梅靈,即便是在後院生長了幾十年的梅靈,與夏莊認識也不過才幾天,如何能知道他的喜好,甚至連菜系,都很清楚。

  「夫人,莊主過來了。」站在門口的丫鬟瞧見院子外頭正快步走過來的夏莊,於是笑著回頭喊了一聲。

  李慕容瞬間抬眸,瞧見了站在院子外的夏莊,對方手上還捧著一盒糕點,臉上掛著淺笑,李慕容瞧著對方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可是越笑,心裡就越苦。

  「夫人,今日我讓廚房給你做了桂花糕。」夏莊入門後先是朝李慕容看了一眼,瞧見李慕容臉上的笑,眉眼更加柔和了幾分,他將糕點放在桌上,才瞧見一桌子自己愛吃的東西,於是愣了愣。

  李慕容開口:「怎麼了?」

  夏莊嘴角扯了扯,問:「你是梅姑娘,還是夫人?」

  李慕容頓了頓,問他:「梅姑娘……是誰?」

  夏莊朝她看去,瞧見李慕容眉眼柔和,並沒有梅靈那般好動靈氣,又見她輕輕咬著下唇,這是李慕容慣有的小習慣,於是立刻笑了起來:「沒事,她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來夫人,我們吃糕。」

  李慕容嗯了一聲跟著坐下,然後聽見夏莊喚了丫鬟,將一桌子菜都撤下,換成李慕容愛吃的甜的過來。

  與夏莊一起用了飯,兩人便睡下了,實則李慕容睡不著,每回夏莊在她身側入睡後她都是睜著眼睛等到天明的。

  這一夜兩人並沒有做什麼,只是李慕容將頭輕輕靠在夏莊的肩膀上,聽著對方的心跳聲,而自己沒有,有些傷感。

  「夫君,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梅莊時的場景嗎?」李慕容問他。

  夏莊低聲笑了笑,一天的疲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李慕容找他說話,他樂意回答,於是道:「我記得,那時岳父太忙了,只讓一個下人帶我熟悉路,說以後便讓我在府里做個帳房助手,後來我便與你擦身而過了。」

  那時李慕容出自己住的院子,夏莊則要熟悉府中所有地方,兩人相互對視的那一刻風將李慕容香囊上的鈴鐺給吹響了,夏莊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亦同樣回頭,視線相碰,然後李慕容淺笑低眸,伸手將髮絲撩到耳後。

  夏莊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曾經救過他一命的小姑娘長大成人,恍若仙子。

  李慕容也永遠記得那一天,在爹爹返回琅城的這條路,給她念了一路故事書的大哥哥,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

  夏莊睡著了,淺淺的呼吸聲響起來,熱氣就撒在李慕容的耳畔,她盯著床幔過了許久,這才掀開被子慢慢起身。

  圓月掛高空,這個時辰府上除了巡邏守夜的兩三人,其餘的人都休息了,而巡邏的人主要都守在錢財較重的地方。

  李慕容先是往梅莊大門的方向走,一路上沒碰到下人,等到了大門口時看見冬日裡靠在暖爐旁守在大門後頭的家丁,她愣了愣。

  以往梅莊大門不守人,卻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兒派人守著了,她不知道白日梅莊的事,於是將腰上掛著的絲帕摘下,順著大門底下的縫隙塞到外頭去,屋外有風,絲帕很快就被吹到了門口的石獅子旁。

  李慕容走到守門的人旁邊,瞧對方睡得沉,於是伸腿踢了踢他道:「醒醒。」

  守門的人猛地睜開眼睛看著李慕容,然後嚇了一跳,立刻起身:「夫……夫人!」

  「我的絲帕被風吹出去了,你去幫我撿過來。」李慕容說,那守門的恐怕是剛睡醒還不清醒,沒問李慕容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也不問絲帕是怎麼掉出去的,連忙點頭就要開門。

  大門打開,他果然看見了絲帕,人跨出門檻的時候還有些猶豫,畢竟白天莊主才下了死命令,但是瞧見一旁站著的李慕容,又見絲帕只在石獅子旁便沒多想,跨步出去了。

  李慕容在人去撿絲帕時,將大門後面放著做其他用處的竹竿子拿出來,再抬頭,瞧見牌匾上乾枯的梅花枝,她用竹竿子捅了好幾下,終於給弄下來了,這才伸手拿起。

  剛觸碰的那一瞬,梅花枝便化成了粉末飛走了,她心中怔怔,也不管下人,轉身便往府中走。

  那下人還覺得奇怪,他剛一出門就颳風,絲帕飛來飛去好一會兒跟活了一樣,好不容易拿到了,笑著回頭打算跟李慕容邀功呢,結果李慕容卻不在了。

  下人伸手抓了抓頭髮不解,瞧見門口放著一根竹竿,心想怎麼放這兒了,於是一同拿回了府中,關上了大門。

  李慕容穿著單薄,一路往梅靈本體的院子那邊走,她輕手輕腳,看見院子裡拱門上掛著一排乾枯中發了幾顆嫩芽的爬山虎,伸手掀開,然後瞧見了院中的花兒。

  祠堂這邊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自從爹走了之後,也只有她會來這兒拜祭,然後上香,後來她身體病重了,大夫說少讓她去香火重的地方,以免被鬼神之氣衝撞了,所以祠堂這裡也就荒蕪了起來。

  李慕容瞧著幾乎快到自己膝蓋高的野草,又看向正中間迎著寒風依舊開得漂亮的臘梅,心中恍惚,好似眼前出現了幻覺,居然能在臘梅樹上,瞧見星星點點的螢光。

  她慢慢朝臘梅樹靠近,等走到跟前聞見風中傳來的香味兒後,她才深吸一口氣,回想起姜青訴的話。

  「祠堂院中那棵梅花樹便是梅靈本體,你的身體裡有梅靈,而梅靈本體裡有你的魂魄,只有你將身體裡她的魂魄趕出去,讓你自己的魂魄拼湊完全,我才能想辦法帶走你,保住夏莊的一命。」

  姜青訴承認,她說這話糊弄占絕大部分,誰讓李慕容單純好騙呢,世道中像她這樣的惡人多得去了,並不因為一個人的純真善良,而想著守護她,反而耍些小心思,從她身上獲得利益。

  她在李慕容從奈何橋上離開了之後,便回到了陽間客棧,拉著單邪和沈長釋到梅莊門口等著了。

  是她讓李慕容將梅莊牌匾上的梅花枝給弄下來的,李慕容的身體裡有梅靈,由她摘花,花不反抗。少了那層束縛,他們進出自由,此刻,才能一起站在梅莊祠堂的頂上,瞧著院子裡發生的一切。

  沈長釋雙手環胸見李慕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朝梅靈本體靠近,於是嘖了一聲說:「還是白大人有本事,三言兩語就將人給騙了。」

  姜青訴聽見這話,嘴角慢慢勾起笑容,眼底卻湧上了痛意,若非她知道人死了,成了鬼差、陰司是不會輕易感覺到痛處的,她就要覺得此刻心裡的躁動與不安,就是心疼了。

  「接下來就看無常大人的了,等到李慕容帶著梅靈一同觸碰到梅靈本體後,魂魄凌亂交錯時,你應當能將我們都分離開來吧?」姜青訴雙手背在身手微微抬起下巴,深吸一口氣後感受著耳畔吹過的夜風。

  沈長釋一臉看戲的表情,姜青訴已經將視線挪開,單邪的目光先是放在了李慕容的身上,又落在了姜青訴的身上。

  李慕容對姜青訴深信不疑,站上了臘梅樹的旁邊,瞧見上面每一根梅花枝上都開滿了嫩黃色漂亮芬芳的花朵,腦海中想的是她方才下床偷偷溜出來前,看見的夏莊的臉。

  鼻子一酸,她低頭就要哭出來,伸手擦了擦眼角之後,抬起的手毅然決然地按在了梅花樹的樹幹上,就此一刻,縈繞在臘梅周圍的淺黃色螢光驟然凝聚成一條條光,如水中舞動的墨,形成光圈,將她包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