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釋回到無事齋時正是要午飯時間了,黎泰和帶著十個秀才圍著一張大圓桌子吃飯。
本來去送那老者魂魄投胎也不算太遲,不過沈長釋還記著姜青訴,知道姜青訴在單邪心中的地位,想著對她好點兒總沒錯,故而回來之後又去買了一盒桂花糕,這才遲了些。
他走到了茶樓上,果然瞧見姜青訴與單邪兩人坐在老地方吹風品茶,桌上還放了點兒吃的,單邪沒吃,姜青訴正在吃。
沈長釋還瞧見了一旁的鐘留,只是鍾留有些怪,偌大的茶樓二樓,他蹲在了牆角,背對著眾人,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麼,肩膀一抽一抽的。
姜青訴沒看見沈長釋,倒是先聞到桂花糕的味道,故而抬頭,對著他招了招手:「快,拿過來。」
沈長釋將桂花糕遞給了姜青訴,開口道:「白大人,我去買桂花糕的時候路過了那餛飩店,依舊在開著,聽裡頭的人說,那老頭兒好過來了。」
姜青訴唔了一聲,道:「我不知啊,鍾留也沒說。」
沈長釋一愣,朝角落裡的鐘留瞥了一眼,對著那縮成一團的背影道:「喂,讓你去打聽事兒,你都瞧見了什麼?」
姜青訴伸手摸了摸下巴,撇嘴道:「也不怪他,都是被單大人嚇的,讓他一個人靜一會兒,恐怕就能想起來了。」
姜青訴如此說,坐在她對面的單邪微微抬眸朝她瞥了一眼,手中的書都看不下去了,張嘴問:「誰嚇的?」
姜青訴眨了眨眼,立刻笑著塞了一塊桂花糕到單邪的嘴裡,然後繼續吃東西。
沈長釋覺得鍾留古怪,這人從來沒有蹲牆角的習慣,於是走過去拍了拍鍾留的肩膀,鍾留慢慢轉過頭來,嚇了沈長釋一跳。
沈長釋愣了愣,指著鍾留那張臉問:「哎喲,這位仁兄你哪位啊?」
鍾留扁著張嘴,那張臉只有二十出頭,即便這兩百多年風吹日曬也沒在上面留下半分歲月痕跡,本來濃眉大眼絡腮鬍,而今絡腮鬍被人颳了,一張圓圓的臉瞧上去嫩得能掐出水,半分威嚴沒有就罷了,還生出了幾分可憐兮兮的奶味兒。
沈長釋愣了許久,看鐘留那表情當真跟要哭了似的,開口就道:「你……你現在這幅樣子可別給我哭啊。」
吃著桂花糕的姜青訴嘴角笑容收都收不住:「他已經哭了半個時辰了,現在眼淚乾了,應該是哭不出來的。」
沈長釋:「……」
鍾留:「……沈哥。」
沈長釋嘆了口氣,蹲在了鍾留旁邊,伸手搭著對方的肩膀道:「沒事兒,兩個月就長回來了,鬍子如斯夫,沒了就沒了吧,不過鍾留啊,我才不在半日,你得罪了誰啊?」
鍾留伸出粗糙的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了姜青訴,姜青訴唔了一聲,含著桂花糕轉過來表示無辜:「你別誣陷我,你得罪的可是單大人,當時情形若是單大人,恐怕得一鞭子把你給抽出去。」
「我寧可遭受一鞭子……我的鴉兒。」鍾留伸手捂著半張臉。
「鴉兒?」沈長釋滿臉不解。
姜青訴撲哧一聲笑道:「鍾留給他鬍子起的名兒,我也是剃下來之後才知道的。」
沈長釋搭著鍾留肩膀的手頓了頓,然後略微嫌棄地收回來,嘖了一聲道:「這位仁兄愛好真不一般。」
沈長釋收回來的手還在鍾留的肩膀上擦一擦。
單邪看熱鬧看到了現在,略微皺眉問:「送走了?」
沈長釋立刻回:「送走了。」
單邪朝鐘留方向瞥過去問:「記起來了嗎?」
「記……記起來了。」鍾留頓了頓,再不想起來,他就得真的挨鞭子了。
鍾留爬起來,手還不自在地摸著下巴,抿了抿嘴道:「那老頭兒被人抬到醫館,大夫一通檢查後說是傷了些但並無大礙,用幾個月的藥慢慢調就能好,那大夫本是城中有名望的人,樂善好施,專門幫窮苦人家的,故而說不收那老頭兒的錢。」
單邪問:「可有異樣?」
「有的!他渾渾噩噩,似乎什麼都不太清楚,瞧上去像是傻了一般,不過從醫館出來之後,他往回瞥了一眼,那眼神精明,又不像是傻子。」鍾留撇嘴。
「沒鬧?」姜青訴問。
鍾留搖頭:「沒有,很安靜,不過我瞧見了前兩天死而復生的男人了,就是上山採藥不慎摔死的那個。」
姜青訴眼眸一亮,聽見鍾留道:「他不像傳聞中那般,反而性子有些急躁,大夫讓他取藥,一味藥取了許久不說,還滿嘴牢騷,甚是奇怪。」
姜青訴微微抬眉,恰好這個時候一個秀才跑過來了,嘴角還有吃飯時沒擦掉的油,他道:「白夫人,雷小姐來了。」
姜青訴哎呀了一聲:「我這就來。」
單邪見她起身,開口道:「你又擅自做主。」
姜青訴回頭朝他瞥了一眼,伸手往單邪的肩膀上戳了戳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交個姐妹也不行?」
單邪聽她稱自己是『婦道人家』,眉心微微皺著,不過沒再開口阻止,姜青訴這便笑著朝樓下跑。
單邪看向桌上盒子裡還剩了兩塊的桂花糕,將盒子蓋上放到一旁,自己倒了杯清水喝下。依姜青訴的性子,他困不住,也阻止不了,幾番告誡不成,單邪便知此事也算是註定的了。
生死皆有命,命並非只單單寫在生死簿上而已。
姜青訴會燒生死簿,會入鬼籍,會成為白無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沒了生死簿,卻依舊有生死。
單邪單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了窗外天空,碧空如洗的晴朗天空中只有寥寥幾片薄雲,地府、人間、蒼穹之上,一切都在這天地之間,因果循環,自有註定。
薄雲散去,單邪眸色微動,那雲層像是被一陣風從中破開,輕描淡寫,不露痕跡。
他在看天,天可知曉?
乖巧站在一起的兩人眨了眨眼睛互看一眼,鍾留問:「無常大人在發呆?」
沈長釋噓了一聲,自己也問了句:「你如何得罪白大人的?」
鍾留臉上一紅,那白嫩嫩的少年臉頓時成了紅蘋果,他抿了抿嘴,道:「我……我不好說。」
沈長釋何等人精,一瞧鍾留臉紅,腦子裡立刻想出了各種場景,手有些痒痒,現在腦中所想,剛好適合寫進書裡頭。
姜青訴到了書齋二樓瞧見雷月若正在看書,她的臉色相較於昨日要好許多,恐怕是無事齋中的奇書當真許多,一時讓她忘了蘇裘之死。
姜青訴說了要請雷月若喝茶,這便端了茶來了。
將茶盤放在了雷月若的跟前,非但有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姜青訴還拿了些乾果過來,雷月若瞧見她來了微微頷首,道:「多謝夫人贈茶。」
姜青訴抿嘴笑了笑:「應當的。」
她的視線落在了雷月若手中的書上,目光一滯,才子朱鶴的四本書,據說都與天道有關,一本為卜卦問命,二本為風水吉煞,三本為觀星測運,第四本已經失傳,寫的是什麼無人知曉。
姜青訴看過這些書,裡面提到的大多有些根據,只是不知道雷月若一個姑娘家如何對這些感興趣。
她突然想通了一層,莫非蘇裘已經找過她了?可她面上毫無陰氣,不像是與鬼魂有所接觸的樣子。
「雷小姐最近幾日是否發生了古怪之事?」姜青訴問。
捏著書本的雷月若微微一頓,搖頭道:「沒有。」
姜青訴瞧見她身後還有丫鬟,抿嘴笑了笑說:「朱鶴寫的書我都看過,看樣子雷小姐對這些也感興趣,我倒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與雷小姐暢談一番。」
雷月若抬眸朝姜青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動,她心中有事急需找到緣由,故而頷首。
姜青訴對她的丫鬟道:「對了,這位姑娘可否幫忙找幾本書過來?我與雷小姐就在書齋後的茶樓。」
姜青訴又說了幾本書,實則書名不過是她瞎說的,即便丫鬟找上了十個秀才也未必能找到,她的目的,只是為了支開對方。
雷月若手中捧著朱鶴的三本書,跟著姜青訴一路走到了茶樓,她看著茶樓的後院有些驚訝:「沒想到無事齋的後頭居然別有洞天。」
姜青訴領著雷月若去了長廊盡頭的亭子道:「尋常女子不太會對朱鶴所寫的書感興趣,雷小姐可是近來碰到了什麼難事?」
雷月若沒說話,姜青訴道:「我信這世間絕不止有人,兩年前我夫君也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當時大夫說他沒救了,人已經咽了氣,我傷心欲絕,卻碰到了一個世外高人,那世外高人只讓我給夫君喝下一碗黃符水,夫君便醒了過來。」
雷月若怔了怔,姜青訴指著對面的位子讓她坐下,反問:「雷小姐覺得,我夫君彌留之際,去了何處?」
雷月若抿嘴,搖頭。
姜青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不用怕,據我夫君說,他哪兒也沒去,就在我身旁。」
雷月若問:「他不是咽氣了?」
「世人奇妙,不信世間有鬼,卻信有神佛。」姜青訴隨便翻了幾頁書道:「實則有神佛,必有鬼魂,那位高人說,人死後會有魂魄,若心中有所牽掛,魂魄便不會離去,我見雷小姐眉心有光,應當是遇事了。」
「我的確……可我沒看見他。」雷月若見姜青訴說得誠懇,已經相信。
姜青訴道:「你碰見了什麼?說不定我能幫你。」
雷月若朝她看了一眼,輕聲道:「我有心上人名蘇裘,不久前病死牢中,我本已經心死,想要絕食隨他而去,卻在幾日前瞧見了床頭放著一封信,是他的字跡,讓我切勿傷心。」
姜青訴微微挑眉,雷月若繼續道:「我問過許多人,無人能信鬼神之說,恰好聽聞無事齋里藏書萬卷,故而我過來想找一找,看看是否能找到與此相關的書籍。」
「書信可帶了?」姜青訴問。
雷月若點頭,從袖中拿出了一張薄紙,姜青訴看了一眼字跡,與她今早在巷子裡撿到的相同,果然蘇裘放不下雷月若,只是未曾與她碰面。
姜青訴將書信還給對方,輕笑道:「鬼神之事,要由鬼神解說,雲仙城中有個寺廟,雷小姐若無事,不如我陪你去走走?」
「如此,便多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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