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人鬼書:六

  一局棋下來,姜青訴還是輸了,單邪棋藝高超,有些路看似自尋死路毫無章法,實際上則是布下了長遠的局,姜青訴想不到那麼多步。閱讀

  姜青訴輸了好幾局,乾脆放下棋子不玩兒了,單邪的棋她看不懂,單邪說的話她也聽不太明白,一個下午在幾局棋中度過,眼看著天色將晚,夕陽西下,沈長釋從地府回來,鍾留也將消息打聽清楚了。

  兩人回來,姜青訴摸了摸鼻子下了茶樓,單邪沒說不允許她聽,她不過是小小地鬧個彆扭而已。

  若單邪喊住她,她留下來聽得自在,單邪若不喊住她,她也有地方可去。

  雷月若午間過來看書,眼看現在天色將晚,差不多也到了歸府的時刻,姜青訴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於是幾步朝前面無事齋走,剛一腳跨入無事齋一樓大堂,便看見雷月若手中拿了三本書準備借回去看。

  按理來說書齋是允許人借書的,只要給足了押金即可,不過被姜青訴看見了,自然不許借走了。

  單邪要從雷月若身上下手,以雷月若為引抓住生前與她有一段情的蘇裘,自然不能讓雷月若遠離自己的視線,讓她借書,便給足了她幾日不來的理由了。

  雷月若正欲掏錢給黎泰和,姜青訴幾步上前開口:「黎先生,借書需謹慎啊。」

  「白夫人。」黎泰和只知道東家喊過姜青訴一身白大人,雖不知是什麼大人,但想來恐怕是她夫君,便是那一襲黑衣的男子是在京都做大官的,得罪不起,於是稱姜青訴白夫人,也不算為過。

  姜青訴頷首,瞥了一眼雷月若借的書,開口道:「這三本書可都已是絕版,為八百多年前才子朱鶴所著。丞國覆滅,轅國起,轅國近六百年輝煌後衰敗,大昭國而立。八百多年前兩國戰爭中才子朱鶴才年僅三十便去世,所著孤作四本,印本不過才二百冊,每本五十冊而已,本是朱鶴送與好友,不為錢財而出,兜兜轉轉八百多年,我無事齋四本得其三,這般珍貴,只能在書齋內看,不得外借。」

  姜青訴說完,雷月若微微震驚,而站在櫃檯後頭的黎泰和則睜大雙眼揉了揉,八百多年前的字與現在有些許不同,不過大致一樣,若仔細看,書封上的書名的確聽人說過。

  只是八百多年不曾有人見過真本,故而這驚世之書,也顯少有人知,但才子朱鶴之名,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雷月若不知自己拿了的三本書居然是藏本,故而頷首:「抱歉,白夫人,我並不知情。」

  「我知雷小姐不知情,若你想看,明日可來無事齋再觀閱,我將奉茶一杯,算是作為不得讓你將書帶出無事齋惋惜的補償。」姜青訴話說得輕柔,她越是這樣,雷月若就越覺得自己方才行事不妥了。

  「多謝白夫人。」雷月若禮。

  姜青訴微微笑道:「我送雷小姐出去。」

  這整個兒無事齋里的書都是從十方殿裡拿出的,人間的書冊只要消亡,單邪想得便可得到,她將十方殿裡的藏書都復刻了一本放在無事齋中,人間已無,她再創之,說是絕世孤本一點兒也不為過。

  姜青訴將雷月若送到了無事齋門前,雷府的轎子已經在門前等著了,雷月若知書達理溫文而婉,上轎子之前還對姜青訴行禮,又道了一次謝才進了轎子裡。

  姜青訴就在轎子旁邊站著,雷月若的轎子起了,另一架轎子卻在後頭停了下來,姜青訴順著轎子看過去,上面有官府的痕跡,從轎子裡走出來的男人一身牙色白衣,斯文俊俏,大約二十歲左右,一雙眼睛分外純澈。

  那男人看見姜青訴只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跨步朝無事齋里走去,天都快黑了還來看書的人並不常見,且這人身上有一種乾淨氣質,姜青訴反覆看了幾眼,居然在他的本心裡瞧不出半點兒惡意。

  人生在世,即便是人人歌頌的善人,勢必會有不為人知的惡面,愧疚、恐懼、嫉妒,皆是人心中的惡面,偏偏剛才與她擦肩而過的那個人沒有這些。

  要麼是富家公子不知人間疾苦,要麼就是個傻子。

  姜青訴轉身朝書齋走過去,進門之後瞧見黎泰和剛好從樓上下來,顯然把那個官家的公子送到樓上看書去了。

  見黎泰和嘴角掛笑,姜青訴問:「有什麼好事?」

  「知縣大人親臨,無事齋日後恐怕會戶限為穿。」黎泰和說。

  姜青訴微微抬眉道:「方才上去那人是知縣?」

  黎泰和的笑容不減:「正是,去年秋試,他中了舉人,入了京都會試後得了個不俗的名次,便被皇上派到咱們雲仙城來做知縣,看上去雖不是留在京都的大職,卻是難得的好差。」

  姜青訴點頭,的確如此。

  在京都做官,若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根本生存不下去,說出去似乎是京都的貴人,實際上新官上任,上頭要打點攀關係,下頭要打賞多幫手,幾年下來若不貪,必然兩袖空空存不了銀錢。若一不小心得罪了什麼大人物,那便是厄運不斷,說不定還會人頭不保。

  來雲仙城當知縣就不同了,富饒之地,遠離京都,嫣然就是個土皇帝,全城他最大,還不是怎麼著都他說了算。

  姜青訴見黎泰和滿心歡喜,於是道:「我若是你,就不會這般高興。」

  「為何?有官府的人撐腰,日後也沒人敢來無事齋鬧事啊。」黎泰和不解。

  姜青訴道:「昨日早上咱們開張便有人在門口燒死了,今日知縣到訪,怎麼可能當真是為了看書?」

  姜青訴說完,留著黎泰和在原地睜大了眼睛震驚,她雙手背在身後,朝後頭茶樓走去。

  到了茶樓一路往上,鍾留和沈長釋該和單邪交代的都已經交代清楚了,不過那本關於雷月若的生死簿放在桌面上好好的,她走過去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生死簿便翻看。

  雷月若生來就是個富家千金,從小沒吃過苦,一直都在爹娘的呵護下長大的,會喜歡蘇裘,是因為看中了蘇裘的才華。蘇裘鄉試考上秀才的時候,雷月若不過十二、三歲,爹娘在與知府飲茶,她剛好瞧見了鬥志滿滿的蘇裘。

  文采斐然的男子當然容易得女子青睞,蘇裘不僅文采斐然,還有些自傲,他的自傲恰到好處,剛好與他的文采持平,既不會讓人覺得他虛偽假謙虛,也不會讓人覺得他驕傲囂張,不把人放在眼裡。

  年紀尚輕的雷月若只知好感,並不知什麼情愛,不過因為二人都是雲仙城中的人,緣分既在,自然還會再碰面。

  雷月若十五歲時,蘇裘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正是鄰家的調皮鬼,他領著兩個孩子在元朔節去街市上買糖吃,賣糖人的地方,少女雷月若與孩童一般盯著吹糖人的人將一塊軟糖變成了一隻豬,驚喜叫好。

  再次相遇的二人二見傾心,蘇裘雖自傲,卻有一顆善心,幾番書信來往,雷月若越發被他吸引。

  生死簿上輕描淡寫一句:海棠花下立誓言,從此非君不語情。

  姜青訴微微抬眉,倒是一個才子佳人的好故事,只是蘇裘的故事不久後結束,雷月若的卻沒有。

  姜青訴在雷月若的生死簿上瞧見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與雷月若佛寺中初相遇,對雷月若一見傾心,男子名江濡,姜青訴抬頭問沈長釋:「江濡是誰?」

  剛好跨步上來添茶的黎泰和聽見姜青訴這話,在沈長釋之前開口道:「便是方才到來無事齋的知縣大人了。」

  姜青訴看向黎泰和,問:「黎先生怎麼來了?」

  黎泰和呼出一口氣:「方才白夫人一語點醒夢中人,我當是來了位貴人,卻不曾想是麻煩,既然白夫人提點我多一份心,我便泡了茶前來感激白夫人了。」

  姜青訴指著一旁的桌子,讓黎泰和將茶放到一邊。

  黎泰和還沒走,單邪繼續問他:「說說江濡。」

  黎泰和哦了一聲,畢恭畢敬道:「這江濡本事浙州禹城人,他是知府的獨子,從小官家長大,自然飽讀詩書,去年秋試得了名次後被派到浙州雲仙城做知縣,上任不過才兩個月。雖說他才上任兩個月,不過確實個頂好的官,兩個月內辦了三件案子,都是些錢財小案,但案內雙方都誇讚他為人為官都值得敬佩,想來,是個不錯的人物。」

  姜青訴朝單邪小聲道:「的確乾淨。」

  單邪點頭,揮手讓黎泰和下去,然後問姜青訴:「你在生死簿上看見了什麼?」

  「江濡喜歡雷月若,按照雷月若生死簿上所述,江濡會是她的良配。」姜青訴道:「趙尹雖然人老了,可眼不花,他把江濡派到雲仙城並不是看不上他,而是看重他,這等乾淨之人若在朝中無立功之舉,只會成為他人的踏腳石,把他遠派反而是最好的安排。」

  等江濡幾年官場性子磨圓潤了再調回京都,便可成為像許文偌一樣的左膀右臂。

  單邪道:「你看見了雷月若與江濡之情,趙尹識人之慧,我看到的,卻是此事的另一面。」

  姜青訴問:「哪一面?」

  「凡是黑白兩面,不總是好的,若蘇裘投胎轉世再為人,江濡與雷月若得長久,只可惜……事與願違。」單邪微微眯起雙眼。

  一個感情故事裡,容不下三個人存在。

  前者不去,後者不可來。

  而今前者尚在人間游離,後者已然出現,雲仙城中恐怕會上演一場鬧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