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誰在執刀,重傷不治之策

  第388章 誰在執刀,重傷不治之策

  她合上眼的瞬間,恰好有一片樹葉隨著倒下的弧度飄落。

  奈何這片葉子太薄、太輕,風一吹就立刻從光滑的絲衣上滑,斑駁的深紅從衣襟裡面透出。

  李由一眼就看到了血,頃刻大驚!轉瞬心沉!

  嬴荷華沒騙人!

  她真傷了!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一家子都得玩兒完!

  「刺客一概拿下!」

  鋪天蓋地的箭羽直朝張良的方向襲去。

  這些秦軍手中所用的弩箭小巧輕便。

  都是來自韓地的精弓良弩。

  昌平君死後,張平所給的武庫也一併繳了秦國國庫。

  再經過弩機營的王姮調試,護衛王軍都配備了。

  韓國製弩的技術變相在秦國得了大成。

  恰如最深沉的學術,韓非的思想在韓地開不出花,卻在秦國盎然生機。

  秋天本來葉子就不多,風一吹,沙沙作響間,搖落了更多紅色、黃色的葉片到地上。

  斑斕色彩落葉紛飛,也如彼時邯鄲月季園的飛花如雨。

  她臥倒在草地。

  子彈形狀的箭簇齊刷刷朝他飛來。

  張良肩上一痛,立刻見了血。

  這一刻,仿佛已經萬山俱靜,深溝幽密。

  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還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裡?

  有時候,人太聰明不是好事情。

  嬴荷華始終抱著玉石俱焚的絕望。

  風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她烏髮間流蘇金片嚓嚓響。

  恨已足夠,愛也已經完備。

  張良死死盯了後方密林處,林間忽然傳來陳餘的喊叫!!

  一併出現幾個力士都拿了輕便的盾牌,他們護在張良身側。

  陳餘扯住張良臂膀,揮劍擋劍,利落將他往後拉。

  陳餘於瞬間舉起弓弩,對準了嬴荷華的心臟。

  四下無風,樹葉無聲。

  那柄鐵器卻沒能發出武器。

  「她已重傷在身,不必再添。」

  陳餘提醒道:「韓王望先生切莫心軟!」

  只聽他話音剛落,面前突然出現一飛箭。

  「通通拿下!」

  章邯見他們沒有跟上,立即回身來尋,卻見了這個景象!

  陳餘色變,荒郊野嶺之中竟然引來了如此多的秦軍,這些從嬴政的護隊中抽調過來的軍隊的出現足以證明嬴荷華在秦王心中的分量。

  至於為何無行調虎離山之計。

  只有張良清楚。

  嬴荷華對張良下不了殺心。

  張良不能殺嬴政。

  他們想要各退一步,偏偏他們各自退的這一步,身後是兩個人的萬丈深淵。

  「先生!」陳餘大吼,「先生再不走,我們全部人就要被秦軍合圍了!!」

  陳餘性子急,乾脆用力往他後頸一砍。

  大概是上天眷顧,他們尋得小路,居然從重重包圍的秦軍逃掉了。

  阿枝小心翼翼的把嬴荷華扶將起。

  「公主……」

  阿枝一晃眼的寂靜之中,遠處一個黑衣人奇蹟般的回了頭。

  ——那是張良。

  竟然是張良!

  阿枝與他眼神交錯,震驚,疑惑。

  是他要殺她?

  乾涸的血凝在嬴荷華的左邊臉頰。

  「公主殿下狀況十分不好。」

  阿枝把她抱起來,連步往攆車上放。

  「別動!別動殿下!」

  「殿下五臟六腑生了震,千萬不能挪動!」

  主醫大聲喊了一聲。

  這一從趕來的隨行醫官風塵僕僕。

  主醫是夏無且的學生,後面層層選拔入了秦宮,他們醫術精湛,從不涉及政治,隨行本來事務繁忙,竟然萬分之一的發生這種事!

  還是刺殺!

  醫官再看嬴荷華。

  見她的狀況,兩個隨行醫官已然嚇住,額上生了汗。

  他們連忙把昂貴的藥熏放在她側邊,讓她保持清醒。

  「快!」

  主醫顧不了那麼多,也不管這是什麼露天的地方。

  他們直接搭手把脈,用針灸的,用藥的,也跪了一周在她旁邊。

  中醫一貫有種很特別的診斷。

  何況這是帝國頂尖的醫療團隊。

  這一號脈,她之前手心的刀痕是如何傷的、她苦思什麼、喝過什麼……一眾醫官全部面面相覷。

  難怪一年前,李賢把扁鵲的醫書拿出來送給他們。

  結合永安公主目下這情況,醫官們才知道,他們早就不知不覺上了李家這條大船。

  若嬴政垂問別的,這些事情絕不能說。

  ——

  永安公主在回咸陽的路上又遇刺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光這個又字,便引起了眾多人的討論和非議。

  ——嬴荷華沒幾天了可活了。

  ——嬴政再心痛難挨也要被迫接受事實。

  據說嬴政已下詔命,不准加諡,不讓她去雍城,而是準備先葬驪山王陵。

  即便是永安出嫁赴楚,名聲已經敗壞,又怎麼有臉面入葬王陵。

  只能說嬴荷華自小極受秦王寵愛,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士人們對此有別的看法——秦王因其母后之事,極惡淫亂,永安與臣子逃婚,已經犯下滔天大錯,秦王居然沒殺了他們。

  這只能說明——嬴荷華並不是在亂來,而是有所圖。

  她圖的不是一己私慾,而是一國的存亡。

  這是傳遍齊國的消息。

  六國之中,只有齊國了。

  ——

  許梔當晚覺得胸口一陣火燒火辣的疼,嗓子被什麼東西給噎住,說不出來話。

  縱然身體沉重,但也不如心口之痛。

  歷歷在目的是張良手中冰冷的刀鋒。

  她望著他,不知道笑還是哭,亦或是面無表情。

  「你要我死?」她從來不怕問一個答案,縱然這個答案要她痛徹心扉,她也不要不明不白。

  「你殺人如麻,難道不該死?」張良面無表情的說著。

  許梔想反駁,但來不及。

  她被張良用力一推,把她扔到了一處大坑前。

  三千魏人的屍體堆積在關隘黃土前,大坑裡面還有韓倉,還有負芻的影子,他們伸出手來抓她。

  許梔跪到坑前。

  「公主沒看到嗎?」

  他說著,強迫她垂下頭,她看到自己手上全是紅色,都是別人的血。

  「鬆手。」

  他沒理她,讓她直視大坑中的血跡斑斑,白骨堆砌。

  「公主沒有看清楚?」

  屍體如山極其可怖。

  她想退,想扭過頭,但後頸被張良按住。

  他俯身從身後將她扼在身前,一手掐住她的下顎,「殺人不該償命?」他說。

  許梔沒忘記自己是個現代人,失神,「……殺人犯法。屠戮之罪,無可恕。」

  張良扔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面前。

  「便請公主自裁。」

  他要她自己割斷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李賢,她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

  她要辯,「韓倉逼死良臣。負芻預圖篡位,此二人有罪。」

  她頓了一下。

  「如果我不殺三千人,那麼就會死二十萬人。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張良沒有說話,樣子也越來越模糊。

  他在萬籟俱寂的霧色中問了句別的。突然扯開了話題,不帶絲毫轉折。

  「公主可有半分真心?」

  這一問,許梔立即抬頭,她看到張良神情緩和起來,也不再逼問她。

  四周也沒了大坑。取而代之的是成海成片的月季花。

  她嗓子疼得厲害,像有刀片在割。

  「……」她極累,全身上下都痛,站也站不起來。

  張良要走。

  她伸手攥住了他的下擺。縱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做到這一步,已經卑微到塵埃中。

  他笑道:「騙著騙著,公主殿下自己都要信了?「

  她搖頭。

  「公主演技自幼絕佳。殿下戲弄良至此,方能一報舊恨?」

  「不是,不是戲弄。不是假的。」

  她攥緊了他的下擺,極力忽視他的冷,企圖解釋。

  許梔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也搞不清楚她目前處於什麼樣的時間。

  「子……張良。」她說一句,喉嚨就痛一分,但她不想有半分誤會。

  「我迫你挾持我,是要避開李斯的眼睛。父王盛怒,不會要我放過你。我讓你去子牙峰是為了保你和張垣的性命。我在繡帕中寫了,等到了春天……再過四個月,春天一到,齊國滅亡,天下大赦,你們就能離開咸陽。」

  許梔抬首,強調一遍。

  「只要你不反秦,父王不會治罪於張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弄出一個笑來。

  月季花讓她想到邯鄲。

  又突然想起來張良把匕首加在她脖子上的事情。

  她看到他手上還有那把雪亮的鋒刃,思緒混亂間,她害怕的鬆了手,往後面退。

  「我知道先生…先生厭我至極。只要你再等四個月就好……等上四個月,你這輩子都不用再看見我。」

  她頭暈昏沉,記不清很多事的先後順序,她突然發現自己手裡多了塊玉環。

  這雙玉環。

  不是張良清醒的時候給她的,說來算去,這是她從他身上偷的。

  玉環變成了張平的頭顱,頭顱掉到她手裡,朝她笑,她嚇得要拋,但不能拋。

  定睛一看,只是玉環。

  「……此物我原封不動的還給少傅。」

  可迷霧太大。

  她好像覺得自己不當叫出少傅這個稱呼。

  她這樣喊了他六年。

  一時之間,許梔忘記了他們有過一段和平相處、幸福快樂的時光。

  不是仇敵,不是師生。

  她喚他子房。

  大概太短暫,短得細算只有三天,互相慕愛轉瞬即逝。

  仿佛壓根兒就沒這回事。

  忽而!張良低下了頭。

  他那把刀真正落下!不假思索的刺入她心口!血濺了一丈高。

  許梔驀地驚醒。

  這是一場噩夢。

  人是搶來的。

  秦國弄得他家破人亡。

  張良恨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喜歡她,更何談愛她。

  溫言細語,柔情似水。

  難道都是算計好了的嗎?

  計策。

  韓國的計策嗎?

  以情為刃的人,是張良?

  她呆了很久,等她回過神,看見房樑上是回紋雕花。

  紫帳帷幔,有梅花繡在上面。

  這裡是芷蘭宮。

  她不想去問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兀自撐起身,勉強走了兩步,只覺整個人都被抽去了精力。

  她看到很多書簡堆積如山,全部都是她曾收好的,她啞然失笑,忍不住咳嗽幾聲,奇怪的是,她並未感覺到不適,不如她在夢裡難受。

  她走到窗邊,看向外面的梅花枝幹,思緒翻湧。

  月季從開到敗,梅花從疏到密,天色已深,雲色濃厚。

  坐在窗前,昔日戲言種種結成現在,好像已經過完了一生。

  殿門響了。

  「公主果然醒了!」阿枝驚喜萬分。

  她連忙要叫人來。

  許梔問,「果然是什麼意思?」

  「公主殿下傷勢雖重,但得益於咸陽醫屬良藥之方,殿下服下七日大有轉圜。」

  「良方?」

  許梔眼中褪去了全部的笑意與期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這世上沒有良方。」

  她披上衣,心中有了大概。

  阿枝從沒見過這樣的嬴荷華。

  之前張良那邊出事,她臉上多少浮現了哀愁。

  可現在,她醒了之後,沒掉一滴眼淚。

  決絕平靜如此。

  「我傷得多重,我自己清楚。醫術高明如此的人沒有幾個。」

  每次事情一旦有一點轉機,但馬上就會被打回歷史原型。

  不是李賢的手筆。除非他瘋了才會想再那樣悽慘死一回。

  「有高人在避,但我要他自己來見我。」

  「公主…」

  「現在有誰知道我醒了的事情?」許梔問。

  「咸陽之外的地方……都以為公主您……」

  「以為我什麼?」

  「以為您玉殞於路。」

  「這不正合他意?」許梔痴痴然笑了出來。

  「我需秘見父王。」

  於是傳出咸陽宮的便是嬴荷華重傷不治的消息。

  來晚了!抱歉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