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為何不願

  被反覆折磨的感知已經演變為了痛楚,與此同時,被灌下藥之後,張良嘴角的血線更深。

  他凌亂的髮絲沾上了斑駁,血液如絲線般細長,順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許梔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不問到深處,她不會罷休,「為何不願?」

  為何不願?

  如果不是當下的情狀,這話倒像是在問他,為何連讓她等他的機會也不給?為了韓地,選在這時候與她反目。

  張良並沒有回答,他額上已經生出了細汗,他仰靠在床榻,像是耗盡了力氣。

  他的眼神透過了她,注視著她身後的門,半晌才含糊道:「你,出去。」

  許梔笑了笑,「子房,你不希望我像李斯那樣背上殺賢的名聲,你最好別折磨自己。」

  許梔下榻,走了幾步,從架子上拿著張帕子,往一旁浸水。

  她看著銅盆中清澈的水波,在她的撥動下推起了層層的褶皺,像是一輪清月,被突然拽入了塵世,染上了凡世嘈雜的波瀾。

  她渾然不知,張良已經快到被逼迫到了極限。

  許梔還在據理力爭,她一手又拿起了那捲羊皮。

  「王綰牽頭以作潁川上黨之案的封庫之書,又以尉繚為末。上黨獻地,先王既然選擇用馮亭,可知秦廷之中都已明晰,秦國沒有太多讓你顧慮的東西。為了韓地,你要與我作對至此?」

  張良知曉嬴荷華能讓王綰寫下此書,動用了不少心思。

  「馮安已伏罪,萬事當要有結局。不該,深究。」

  張良說話的時候轉過了身,面對著牆壁,攥緊了拳,不想讓她瞧出自己的異樣。

  他也沒有多的思緒跟她講道理,隱約在手掌間埋了一串火舌,這抹火舔舐著神經末梢,讓痛覺也都減弱不少。

  許梔見他看都不想看自己,心裡一沉。

  她秉持著最後一絲耐心,捏緊手上的羊皮。

  「子房,你說吧。要如何你才肯簽?」

  許梔手上攥羊皮太緊,被他這一股很大的力道一奪。

  她沒站穩,跌坐在床上,又因他本是半依靠的姿勢,隨著他的拉力,她無意中落到了他身側,以及懷中。

  他慌裡慌張地掙扎著,顫巍巍地去抱她。他的身體起碼離她一寸遠,只有手臂圈住她。

  許梔心裡不快,這是已經恨上了?連抱都這樣抗拒?

  她埋著頭,手剛搭上他的額。

  手被他給一把給甩開。

  張良聲音暗啞,「莫碰。」

  她瞬間被惹毛了,一下從他懷裡冒出腦袋。

  分明是他主動抱了她,卻蹙著眉,唇邊滲著血,臉上又恢復清冷,掛著捨生取義的神色。

  不生氣,許梔勸自己,張良這幅寡淡的死樣子,早就見識過了。

  「我偏要呢。」

  她不夠高,看不見他雙目沉沉。

  他鉗制住她亂來的手。

  許梔被攥得發疼,「好好,不碰就不碰唄。」她抓住機會,湊上去,說著跋扈而放縱的言語,「反正等哪天你願意娶我了,你總會是我的。」

  馥郁的臘梅花香入侵了他的呼吸,髮絲的隱約處是脖頸間明晃晃的白,他喉結不可抑制地滑動。

  她給他灌下去的根本不是他需要的解藥,這種軟經散的解藥說白了就是恢復他感知的東西。

  現在張良的感官被放大數倍,反而令他忘記自己發燒的混沌,讓他保持著可怕又絕望的清醒。

  理智要他放開。

  本能卻讓他把她抱得更緊。

  她又不是沒有知覺,許梔隔著寢衣清晰感受到了他的體溫升高,甚至是滾燙。

  她心下感覺有些不對勁,正要問。

  還沒來得及說話,她的頸間突然襲來溫熱。

  他這個動作迅速且不溫柔。

  許梔瞥眼看到他把她手裡的羊皮搶到了他手裡,她的後腰被抬起來的時候,她腦子一懵,臉瞬間漲紅。

  「荷華,若讓你換我,你換否?」

  他說話時,她側過臉,看到羊皮上的字跡。

  添名在上,要他與韓地劃清界限,這何嘗又不是枷鎖的累加。

  說來算去,如果秦不一統,他原本可以安安樂樂地繼承他父親的相國之位。

  原本他失去所有,遇見劉邦,奇謀斷術,從赤松子游,未嘗不是張良想要。

  秦國毀了他的國,她將他困在秦國,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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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梔始終覺得,她欠他一生際遇。

  許梔還在給他遞那張羊皮,「如果,交易能讓你感到心安。我可以給你。」

  「交易?……公主是說,一直都是交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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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他鎖住喉頸的時候,她顫了一下,顯然害怕地垂下了眼睫。她再抬眼的時候,往日的凌厲此刻演化為了柔情,任由他囂張。

  「子房,我的心裡只有你。可秦國公主心中沒有辦法只有你。你知道嗎,墨柒和我其實很相似,但不管不問,我做不到。」

  張良四肢百骸都感到了痛苦,但意識卻是如此清醒。

  張良整個人已經到達了臨界的破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從頸側挪到了她的腰部。

  他甚至出現了幻覺。

  只覺她的眼睛純良無害,滿懷對他的情意,像是杯盞上晶瑩透亮的葡萄,只要他去嘗,就能知曉她的美味。

  唾手可得的良方要他的道德委屈給欲望,勸解著自己屈服。

  「荷華可是真心?」

  許梔被他錮得有些呼吸不暢,她摟住他的脖子,攥了他肩上的衣料。

  「如果可能,我希望是你願意愛我,而不是你要我。」

  許梔把他按在軟榻。

  「荷華……」

  「看來是我更喜歡你……所以,讓我自己來。」

  她不給他說話的時間,直接俯了身。

  她說話的時候尾音還在顫,她用這種看似張揚的舉止來掩蓋她的緊張。

  張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扯出門外。

  「荷華。」

  正這時,門外響起了砰砰地敲門聲。

  「兄長?」

  ——

  張垣都不敢去看嬴荷華。

  他全然看到了剛才的一幕,瞠目結舌之際,憋紅了臉,支支吾吾,竟然不知從何處指責於她。因為他自家兄長,半倚在床榻,任由她亂來也沒推脫。

  雖說民風淳樸,但秦國公主也太直接了些。

  「你,你,你怎可如此對待長兄!?」

  許梔不加避諱,當著他的面道:「你以為,我當初費盡心思保住你的命,是白送你的恩情?」

  「你是為了……那個時候,你就……」

  張垣還是不敢把覬覦這個詞給說出來,現在早不是在韓國的光景了,以嬴荷華的身份,她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許梔見張垣吞吞吐吐,輕笑一聲。

  「延寧。就是你想的那樣。」

  她喊了他的表字,不過居然是那種長輩的語氣。張垣才到加冠的年紀,而嬴荷華比他還要小個幾歲。

  當初知道他的長兄為了嬴荷華數次違背韓遺俠士之義舉,他就知道長兄對她有些不同,本以為是憐愛之情,沒想到是……

  現在嬴荷華,又是送官位,又是藏舊事,一度縱容,到底是幸運,還是禁錮?

  「兄長他已為秦國官員,你該滿意了。」

  許梔見張垣在新鄭便行事魯莽,現在來看也還是個外強中乾的類型。

  「官員?」

  她輕輕搖了搖頭,坐在案間,自己動手沏了茶水。

  她甫又抬頭,神色還很真誠,「我不太滿意。」

  張垣看見對案的女子微微一笑,銳利的眸光令他感到寒冷,但她的笑意又如春風化雨,她抿了一口茶,這個舉動,張垣又回想起剛才撞見那一幕。

  他徹底想偏了,要是再晚點去敲門,可能聽到的就不是那句嬌柔的顫音。

  這會兒居然不知道,他是救了兄長,還是壞了兄長的事。他簡直不能再想下去。

  「那公主想圖什麼?」張垣打破氣氛的尷尬。

  「我可不只圖讓你哥哥為官。」

  柔和語調,語氣卻讓人不容忽視。

  張垣再裝聽不明白也全然明白了。

  她想當他的嫂子。

  不,以嬴荷華的態度,她不是想,而是在通知。

  這怎麼可以?

  「……兄長他曾是公主的少傅。」

  許梔站起來,「那又如何?」

  她看了眼張垣,「記著提醒你哥哥,藥要一口一口喝,再不好喝,也當是藥。最好不要想著中途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