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成嬌舊事

  許梔見到懷清的時候,天地全白。

  懷清眉眼間仍有往日的姿容。一身黧藍色的裙裝,飛線銀絲織就一隻白鶴印在下方,仰頸而望。

  最先吸引許梔注意力的還是她腰間的一柄玄鐵短刀,錯金式樣,鎏金熨柄,這樣規制的短刀豈是平民商賈所有?

  當日嬴政給了她此刃,要的是對張良出手。

  她腰間此物,定然是出自秦王室,不然又為何故意要讓自己看見?

  許梔不免覺得李賢與張良所慮的確在理,不等她回咸陽安然渡過三月,角逐的勢力已經開始滲透而來。

  懷清看見阿枝,又看到許梔身後跟著的李賢,她便知今日一切談話便要涉及到不少朝局中的事物,而咸陽背後之人特地賜予她腰間的匕首則是要她明白,她們的談話不可能越過他的眼睛。

  懷清聞嬴荷華之名,還以為她驕奢得很。

  她卻見小公主服飾簡單典雅,這一色絳紅裙袍顯得幾分幹練。

  見過禮之後,懷清頷首拜道:「民婦懷清恭賀永安公主。」

  懷清是個伶俐之人,行商之人,腦子大抵相當靈活。

  「何來恭賀之說?」

  懷清笑道:「大秦鮮少越級賜封。公主暫未及笄,因禍得福,為何不算恭賀?」

  她的聲音柔和卻微微能感受到一點鋒利。

  許梔已將李賢帶在身後,便沒有打太極的意義,直言道:「我不辭辛苦與你相見,還請你共擬相商。」

  「耳聞公主之名,此見公主才知那些皆是虛浮,公主篤行實言乃行中最喜,我自與您坦誠。」

  許梔踏進屋中的那一刻便知道她之前走錯路是有人故意為之。

  屋中雖窄,但好在早有炭火細烤,舒適溫暖。

  許梔在上平屋之前與李賢說定要暫時保持友好。

  ——「懷清既欲另擇良木而棲,你也想用她,當要與我疏離才是。」

  「若因用新人而棄掉往日之臣,她未必不會對我抱有戒心。」

  ——李賢笑笑,「如此,公主不算喜新厭舊。」

  許梔注視他的眼睛,「再怎麼說,韓趙之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疏離了才不好。」

  ——「公主慣會使用欲擒故縱的手段,想來對任何人倒是好使。」

  許梔用著他的語氣道:「任何人都可以被我所用,這不是你在梅園與我說的?」

  ——「公主果真記性好。」李賢聽她不假思索地複述出他的話,縱是拿來反駁他的,但沒由來心裡好受了一點。

  眼下

  李賢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她也接了他遞過來的熱水。

  剛坐下不久,許梔側頭道:「阿枝,天寒,我還是覺得冷了些,你去告訴親衛去砍些柴來,把外頭也生些火。」

  「公主對親衛都如此親厚,想必對旁人更是如此。」

  許梔洞察人心的能力在古代被放大不少,或許他們曾都是書上的名字,故而格外敏感了。

  許梔笑道:「我在邯鄲所行銀錢多出於你,你既然輾轉與我見面,大禮已備。何故言說自己是旁人?」

  懷清只覺她好言談,沒想到這麼會說話,所言所行又沒有王室的架子。

  懷清知道自己並不能給予嬴荷華在朝上的助力,她斷不會因為自己而與李賢生疏,這般不避諱地邀他與自己共話,倒是更顯她之真誠。

  接下來的話,是懷清有意提及。

  「丹砂之業利民之法,是托公主。公主欲布成,只待假以時日。只是逢凱旋之宴飲,又遇上除夕,櫟陽的長公主嬴媛嫚將返回咸陽。與長公子不同,長公主與您非一母所生,恐是您的威脅。」

  「王姐會不會是我的威脅,還要等幾日後到了咸陽才知道。」許梔擱下杯子,「倒是你,這樣說不減為王姐求情之嫌。」

  懷清只道她聰明,沒想到這麼聰明,她曲折之言,被她全數猜出。

  她把短刀從腰側取下,不動聲色飲了口茶。

  懷清看了一眼李賢。

  李賢朝許梔頷首,「公主有話,臣當退避。」然後壓劍起身。

  原本許梔是想叫住他,但轉念一想,又放下了這念頭,朝他點頭示意,「辛苦。」

  「臣之本職。」

  看著他的背影,許梔不免想李賢要是能一直這麼聽話就好了。

  門再次關合。

  許梔想著今日碰到的荊軻,又想著上山的李斯。她從案上拿起此刃,「此刃乃是王室之有,你是帶著我父王之命令呢,還是昌平君?」

  「都不是。」懷清的神色陷入了一個回憶,「媛嫚之母與我有舊誼,她並非大王之女,而是長安君之女。」

  長安君嬴成蟜……嬴政之弟。秦王政八年,成蟜在秦攻趙戰事中倒戈反叛,自殺於屯留。

  「這位王叔,我有所耳聞。只是他於十年前自刎於屯留。」許梔飲了口水,把研究的假想所闡述,「王叔之叛來得離奇。當時情況他已余殘兵,回師討伐已是秦王的父王,無異於送死。」

  「不假。長安君反叛之事確有內幕。」懷清凝目。

  就《東周列國志》,許梔更明白嬴政為什麼要殺他,成嬌說嬴政不是嬴異人之子,而是呂不韋之子,這種言論就是出自此。

  「但事實又是,王叔口傳謠言譏諷我父,如此,死有何辜?」

  「公主從何處聽來此事?」

  「我常詢問老師。」

  「張良對列國之事有了解,或許並不深。公主可知此言,殿下從未相信。」

  「有何證據?」

  懷清把短刃拔出,擱在案上,冷光在寒氣中像是被凍住了,隔著火光,隱隱約約有些暗紋。

  「公主請看鋒上之銘文。」

  許梔拿起刀柄,銀白色的刃上,可看出已有些年頭。

  秦篆刻道:【無妄災禍自我始,成嬌愧於王兄,愧對大秦列祖列宗,唯以血為祭】

  只聽懷清續言:「當日乃趙人行反間計策動殿下身側之人,隱瞞了戰事中趙軍的虛實,令殿下冒進出軍,最後進退兩難,逼得殿下不得不自殺。」

  「朝上有呂相邦與華陽太后。呂相邦不至於自己給自己找滅族的麻煩。依據你的意思,謠言之傳,該是華陽太后所至。」

  懷清續言,「或許如公主所言。」

  許梔將刀入鞘,她還不明白懷清為何與她說這些。

  她佯裝怒意道:「你當下此言這不是把長安君之死故意扣在我的背後?華陽太后是我曾祖母,我母妃是楚國公主,你要我為這事情,背棄楚係為長安君翻案嗎?!」

  懷清不料嬴荷華此態度。她分明調查好了昌平君如今正為難她與她的母妃,按理說她對楚系沒有這麼多的感情。

  「永安公主……」

  許梔的語調冷了幾分,「你只需直言告訴我,除去商定丹砂之利,你來見我究竟所謂何事?你若不將實情說來,我回咸陽並將之言告昌平君。」

  懷清此來也是有事所託,縱然她知曉昌平君與嬴荷華多有嫌隙,此言無非是要勒令自己原告實情。如此,嬴荷華並非是純白仁慈,倒也不是手段殘忍之輩,便對她又多了幾分欣賞。

  「公主年紀雖小,但足智多謀,您也多有寵愛。長公主在櫟陽,不解朝中宮內。宮帷之中,人心難辨,還請公主原諒她心之所結,對之提點一二。」

  懷清闔手以拜,「往後公主有所託,當以全力協之。」

  「如此看你與長公主倒不是尋常關係了。這才是你自願來到咸陽居住這麼久的原因吧。」

  「無非受人之託,忠於其事。今日我告公主成嬌事,日後公主行事間可知真假,也必將有所得。長公主之事還求公主成全。」

  許梔看著她,「還請你勿忘今日之言,她,畢竟在咸陽宮中,眾人眼中還是父王長女。」

  知她威脅,但她的同意更加重要。懷清不求嬴荷華能對嬴媛嫚有所庇護,但求能媛嫚莫要惹怒於她。

  「有勞公主。」

  許梔想,嬴政或許早就知曉嬴媛嫚是嬴成蟜的女兒。

  或許嬴政知道實情,他顧念王弟血脈,留她性命,為了保護她而送她去櫟陽。

  或許有他不知道所謂的實情,因為嬴成蟜背叛了他,每每看見這個侄女,他念及舊事於心難忍,便把她送往了外面。

  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許梔的手上已多了一份捲軸。

  而李賢已不在門外。

  「公主,李監察說他父親給了時辰,要按時回去,不加打擾,願公主回宮小心行事。」

  「也好。」

  許梔也省了心思去跟李賢解釋懷清讓他迴避時說了什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