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殺人誅心(3)

  第186章 殺人誅心(3)

  「先生醒了?」

  甫天一亮,侍人說罷。

  張良尚且還有些發暈。

  ——

  飛雪如斯,不被所有人理解的雪地。

  日色從地面輕輕浮起,照見一切荒蕪都變成了現實的虛無。

  濃厚的血腥味與污漬蓋滿了他。

  殺了一個。

  兩個。

  十個!

  不夠,遠遠不夠。

  嬴政分明看見仇人倒下了,他的心卻越來越空曠。

  幼時,本沒有什麼光。

  鄭璃與他相失相忘。

  燕丹與他反目成仇。

  寂寥誰共。

  他也不需要誰與共。

  成王者,妻不妻,子不子,臣不臣。

  秦王嬴政是一個只需要江山霸業的人,他註定這一生為統一天下而付出一切代價,祭奠著屬於他身邊的全部,當然包括他自己的一生。

  當嬴政發現鄭璃忘記了他的時候。他僅僅悲傷了一個夜晚,然後很快明白他這一生註定孤寂。

  註定煢煢。

  而現在月色如二十年前的那一抹夕陽。

  他被人抱住的那一刻,他只是怔住了,在不經意間,悄然間,好大一片冰寒都開化。

  「夫人?」嬴政不明白,他只感覺他現在的模樣失去了往日的威嚴,甚至猙獰落魄。

  他殺了仇人也改變不了心中深切的創傷,反而會把暴君之名加重遠播。

  可又有什麼辦法?

  過去趙政的所受的一切,現在都由嬴政討回來,由嬴政來維護。

  鄭璃不假思索地環住了他。

  殊不知這一觸碰,她的眼淚也如那記憶長河,奪眶而出,她聲音哽咽,半晌說不出話。

  嬴政感知尚是麻木,他並沒有感覺到襟前已濕潤。

  他沒有動,低頭輕蔑地看了自己手上的血跡,始終保持慣有的高傲:「夫人要求情的話,已經晚了。」

  嬴政沉沉笑:「寡人習慣當暴君。」

  「妾,」鄭璃動了唇,抬了頭,月色照見她美目中斂起一汪眼淚,晶瑩剔透如同琉璃。

  她聽他用往日崎嶇的言語表達。

  ——「總有一天,我要殺光這些欺辱我們的人。」

  ——「誰敢脅迫你,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他在離開趙國的前一夜,站在梨花樹下,梨花的花瓣沾上兩人的髮鬢與衣角。

  那個時候他們還不懂得離別的意義,也不懂離別再見的時間長短。

  趙政黑曜石的雙眸緊緊地注視她的眼睛,他說:

  「我有信心你會選擇我,一定是我有能力站到你的面前的那一天。」

  「阿璃,無論發生什麼,你只管往前。」

  鄭璃是經歷過與小妹離散的,她生不出他的堅信。

  她笑他天真。

  她說「恐無再見,只願各自安好。」

  而現在,同一片月,同一個邯鄲。

  同樣的他與她。

  她想了又想,嬴政與趙政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種性格。

  她驀地笑了笑,這算是遲疑了二十年的回答。

  「阿政,不論是趙國還是楚國,秦國。我的腳步只願停在你的面前。」

  嬴政眼神霜寒融冰的剎那,她努力踮起了腳尖,還是不夠高,只好拉了他的衣襟,嬴政順著他低身的一瞬間,往他臉頰落下一吻。

  輕柔,他卻如遭雷擊。

  她只能莽撞地做出這個舉動。

  霜霧都埋入這一程,埋葬在過去的情緒全然都被調動。

  記憶並不是一個逃避的理由。

  記憶只是一個閘門。

  洪水泛濫的不是過往碎片,而是不肯承認的滔天愛意。

  鄭璃只是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象徵來讓自己承認這個答案。

  不管是二十年前初遇還是十年前她嫁他。

  她早就愛上了他。

  兩次皆是一見鍾情,命中注定。

  冰凍入的冰花,教嬴政看起來也如春日晏晏之下的那一片梨花樹了。

  ——

  血色之夜,全部的聲效都若閃電,將這一切擊潰。

  許梔原本擔心過去的東西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會讓整個過去像是洪水一樣決堤。

  鄭璃的舉動讓她的星星眼都要冒出來了,嘴角蔓延著笑意,連帶著冬風也不覺得有多麼寒冷了。

  許梔發覺自己如果要想當一個月老也不是不可以,她熱衷看到這樣的場景。

  幸福感爆棚!

  她堆砌了一個很得意又溫馨的笑容。

  可見韓安一臉茫然又鄙夷,她瞬間又頓覺玩兒追妻火葬場的人變成了眼前的這個人。

  可桃夭已經死了。

  他臉上不該有這樣的困惑。

  韓王……也是,後宮的人必定不少。

  她變臉堪比川劇,仗著有李賢作為武力值的充盈,更是直接。

  「韓安,你說吧,你來是幹什麼?」

  「你說呢?」

  韓安怪異地盯著嬴荷華看,他看到鄭璃頸上所掛的琉璃珠與月形玉佩,立馬明白了她的身份。

  嬴荷華的母妃就是阿珧在長平之戰失蹤的姐姐。

  如果這樣來算。

  韓安與嬴政竟然還算是連襟。

  他不禁失笑。

  只聽嬴荷華道:「我差點死在你那能臣手上,這樣我都忍了他。如果他不為我所用,那是我沒本事。」

  她凝視韓安,低聲沉道:「桃夭因你跳城樓之事,我還沒有找韓王算帳。」

  韓安看了李賢一眼。

  李賢什麼也不說,但那目光令韓安不禁一凌。

  他眼皮一抬,鳳目里又恢復了暗沉,喃喃自語:「天命所承,這是上天賜予嬴政的使命。」

  「我勸韓王還是早點回梁山。」許梔往李賢身邊一站,又想了想,再往他身後一挪,「李大人武功可好了,如果韓王非要在邯鄲折騰,我現在就讓他抓了你。」

  韓安盯了她這幅面孔。

  從中看著另一個人。

  他道:「聽聞李大人不久前受了傷,該養著還是養著。」

  李賢聽出韓安是通過張良知道了桃夭還活著的事實。

  邯鄲月色漫漫一片,從鞋履底下傳來嚓嚓的雪聲,咔嚓咔嚓地,慢慢悠悠。

  「為什麼放走韓安?」李賢問。

  「他是韓非的侄子。」許梔有些不明白韓安會提起張良。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張平是韓安的相國,他對張平不多加疑問,為什麼質問我要張良為臣?」

  「我也並非任何事都清楚。」李賢緩了緩,「張良深得公主信任,韓王自然有疑。」

  「原來如此。」許梔接著街邊的燈籠,看他的手腕上還有結痂的痕跡,「今夜辛苦你了。」

  「無妨,只願公主莫要把路走得太死,還是需要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

  「好。」許梔停住腳步,她今日心情大好,她扭過頭,雖然是笑著在月光下卻各外清冷,「也多虧你讓阿田母女把匣子交給母妃。還是你的辦法奏效。」

  「公主一步步算得張良,臣自愧不如。」

  靜謐之間,她緩緩注視他。

  「那你要是願意被我算得,也不是不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