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福祿富貴

  第163章 福祿富貴

  冬宜密雪,簌簌落有碎玉聲。

  這一力令許梔當即在他身側停了下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他欲言又止,方才的對話里兩個人都沒給對方什麼好臉色,他不給她臉面,她也沒掩飾跋扈。

  她剛剛幾乎在藤蔓中滾了一圈,這樣狼狽被張良撞了個正著。

  許梔單手拍去髮鬢上的雪,「放開。」她開口。

  張良沒有鬆手。

  「你還想說些什麼令人心力交瘁的話,最好在今天都說了,」許梔總算把亂七八糟的碎葉給弄掉了,她吸了下鼻子,梗著脖子,「我給你今天罵我的機會,你說什麼我絕不生氣,今天一過,我就記仇。」

  一會兒行為乖張,一會兒還挺謙遜寬宏。

  許梔準備接受那種來自儒者的責備數落。

  什麼君子無所爭,當以德行為重。什麼發乎情,止乎禮之類。

  張良完全可以溫言細語地把她說得無地自容。她好在不是個古代人,所處的時代也不是明清,這些話不會給她本身造成什麼實質傷害。

  許梔手臂被握上的力一松,她沒有聽到任何責罵之言。

  風雪在這時候已經停了,她看到他掃了自己一眼,眼神依舊如潭水,未起情緒,亦不起褶皺。

  張良在她說話時,餘光瞟了一眼她身後,見到月季花架坍塌連片,她裙裳上又有大片的白灰,頓時明白她定然是摔了。

  至於為什麼摔,鐵定是她蹲在某處地方去聽他與趙嘉的話了……

  她只得抬頭才看得到他的表情,頭頂驀地傳來個聲音,「這幅模樣,哪像個公主?」

  許梔等了半晌。

  「先生既厭惡我,我才懶得礙你的眼。」

  她說了就蹲下去,把她扔進陶盆中的月季連盆抱在懷中。

  張良的手在半空遲了會兒,見她往後踏上兩級石階,這下不用他俯身,她就能直視他的眼睛。

  「你與我抬頭不見低頭見。我給的機會,先生不珍惜,若明日你敢教訓我,就請你好自為之。」

  她像是只打了地洞不慎被人發現的小鼴鼠,明明慣不會用詭計算計人,非一個勁兒地用叫囂的語氣要報復他。

  「請讓先生自己管好自己,別總在我眼前晃。」

  「先生別忘了,你只是我名義上的老師。」

  說罷,只留給他一個搖晃的背影。

  名義上的老師?在張良眼裡,這點兒根本不算是威脅的威脅,他沒半分覺得害怕。

  張良看著跑開的人,俯身去將月季花的架子扶起來。

  結果他哪裡知道,許梔沒跑兩步,又折了回來。

  她在路上遇到阿枝和李左車,他倆驚訝地看著她,阿枝趕緊給她把發上的碎葉和藏在發間的花瓣摘了下來。

  「公主姐姐,」李左車正在逗兔子,他咯咯地朝許梔笑。

  許梔看到李左車時,立刻換上了柔和的表情。這孩子長得軟乎乎的,眼睛又大又有神,嘴也甜,許梔就教了他一遍以後叫『姐姐』,他便學會了,一口一個公主姐姐喊得她心都要化了。

  怪不得她剛來的時候,只要她喚兩聲父王,宮中各個地方嬴政都隨她到處跑。

  「公主姐姐,小兔子有沒有名字?」

  「沒有。」

  「你想給它取個名字嗎?」

  「嗯。」他用力點了點頭。

  「可這兔子是李賢哥哥送我的,若你想取名字,我們可以一起選一個,然後等他回來了告訴他,這樣才算尊重。」

  李左車疑惑地微張著口,句子太長,他好像並沒有聽太懂。

  「那你有沒有想好名字?」

  李左車眯著眼笑了起來,然後很開心地說,「沒有。」

  …沒有……哄小孩,還真挺累。

  「誰是李賢哥哥?」李左車冷不丁問了一句。

  許梔差點笑了出來,那天要是李賢說話再慢一點,張良就將他可說成養父之類了。

  誰是李賢?

  如果她回到現代,回望這一程,她無需和她的同事們解釋誰是張良,但她一定要鄭重地對他們描述這個名字。

  帝國短暫的十五年中,有太多李賢這樣的人,他們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具體的名字,只是誰的女兒,誰的兒子,他們卻為統一共同努力了不止十五年,一起鑄就了大秦。

  許梔看著李左車,摸了摸他的腦袋。得益於李左車幾乎聽不懂,許梔才可緩言道:「一個我希望他此生既能順遂無憂,又能吉祥如意、福祿富貴的人。」

  李左車想了想,他只聽到她方才的話中有一個詞很新鮮,尤其是這個公主姐姐用趙國話講出來的時候,語調很有意思,很好玩。

  「富貴。公主姐姐,我想叫它富貴。」

  許梔被孩子的笑聲拉回當下,她柔慈地捏捏他的臉頰,「富貴。是個好名字,我會說給李賢。這段時間,左車先這樣喚小兔子。」

  「嗯!」

  許梔目送李左車蹦蹦跳跳地去雪地里與兔子鬧騰。

  阿枝聽方才小公主的一席話,她的眼神淡靜從容又滿是慈悲。

  許梔站起來把懷裡的陶盆遞給她,「張良與母妃所言到底是何事?」

  「公主放心。先生並未說出公子嘉在院中之事,先生也沒有任何有關公主的惡言,」阿枝停頓一會兒,「只是公主之言令先生恐怕也誤會了,先生在夫人前有所承諾……」

  阿枝遲遲沒有後文。

  「他說什麼?」

  許梔覺得無非是說她不服管教之類的言語。張良那個性子,死活他都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好印象。

  「…先生說不會讓公主喜歡上他。」

  許梔沒想到他說對自己的厭惡是這個意思。

  在張良看來,她的愛慕,都算是一種負累?

  也是,他們之間所隔是楚河漢界,秦時明月,還有整整兩千年的錯位。

  這是比秦韓之恨、比鴻溝還深廣的天塹。

  真的是嬴荷華當久了,她不願服輸,也有一種傲氣。

  許梔不自覺地抿了抿唇,看了阿枝,什麼也沒說,徑直站了起來。

  「先生如何是他的事情,邯鄲近在眼前,你且和母妃說我今日與左車在院中玩耍,晚膳時再過去與母妃用膳。」

  她不能讓這種情緒影響當即的事,她務必要得知張良和趙嘉之間到底說了什麼。

  趙嘉對她死活不開口,或許對張良已然全盤托出。

  於是許梔折了回去,並吩咐阿枝送來了一件大氅。

  張良還在月季院子裡。

  他不惱不怒地去修他的花架,一株一株地扶,再慢慢地用竹條系成結。

  在以為是她給他把心愛的花草糟蹋之後,他還保持著相當冷靜的舉止。

  她不得不佩服他情緒穩定。

  他的眼仁像是泛著茶水。

  畢竟是有求於人,許梔抱著一件黑氅,簡直覺得自己應該去當演員,她能很厚臉皮地拉下臉,恢復成狗腿子的模樣。

  張良坐著編制籬笆的時候很認真,手裡速度也挺快,她覺得他該是幾乎沒察覺到她。

  下一秒。

  他壓下眼底的笑,果然如他所想,嬴荷華沒有把趙嘉與他的對話打探清楚,她不會輕易放棄。

  「公主不是說了不想在此處?公主擋著光了。」

  「天寒地凍,早回院中。」

  他說話的時候頭都沒抬。

  ——先生既厭惡我,我才懶得礙你的眼。

  ——管好自己。

  許梔覺得打臉當真來得很快,張良也真的很毒舌,完全不在乎她威脅他的話。

  她刻意地把臉上換上笑容。

  「我這不是怕老師冷。」

  說著,她一點都不給張良反應的機會,好在他坐著,她一下就給他往肩上一攏。

  然後故意列著嘴笑,故意屈尊降貴地半蹲下來,故意特別溫柔地給他把肩上的氅衣帶子給系好。

  他既然覺得這是負累,她偏偏就要當負累,就要這樣讓他難受,就要他不得不為她辦事。

  頓時遮去清雅的綠白,黑氅將他柔和的五官襯托得更白皙。

  張良手上拿著竹器。

  許梔說,「還是穿這身衣服更好看。」

  見到張良看到她這一系列的動作,他臉上的表情,略微怔住的眼神,她更得意了。

  「趙嘉總關著也不是件好事,母妃已經來了旬陽。李賢離開前讓我有事情來問你,你,」

  張良挪開自己的視線,害怕再多看她一眼,就又往他心裡去了。

  她話未說完,張良低頭正色道:「鄭夫人之事,公主無須擔心。然李監察在邯鄲危機萬分。只因布防圖不在邯鄲城,恐在代地,或與李左車有干係。」

  「左車?」

  「我當日帶他來秦,正有此擔憂。」

  這是156章家人,標題後退了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