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鋒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夠堅硬了,但是在這一刻,卻仍然有些鈍痛,「母親,你會將父親讓給你的妹妹嗎?」
這話一落,小院子內瞬間死一樣的寂靜。
姚素蘭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她發誓,自己這麼多年從未這般狼狽過。
「你記得?」
「你記得?」
語氣有些歇斯底里,眼神裡面仿佛沁著獠牙一樣,恨不得生生的吃了他。
趙向鋒宛若沒有看到母親的歇斯底里,他似乎習慣了對方這樣。
或者說,他習慣了姚素蘭那一身優雅的皮囊下的瘋勁。
他聲音淡淡道,「母親以為我該忘記嗎???」
五歲那年。
爺爺奶奶去了外地,母親將妹妹接了過來,讓父親幫忙輔導對方國中的功課。
在這個過程中,父親似乎喜歡上了母親的妹妹的聰穎靈動,或者說不該是喜歡,應該是淺淺的好感。
為此,母親曾歇斯底里的和父親嘶吼,說他枉顧人倫。
說他喜歡自己的小姨子。
說他惡性。
那一次爭吵,天崩地裂。
趙向鋒只知道,從那一次爭吵的當天晚上,母親的妹妹便上吊了。
吊死在母親和父親的屋內,以死證明清白。
那之後,母親對父親的控制和占有欲,越發癲狂。
父親不管去哪裡,她都會跟在一起。
當年的往事被提起來,姚素蘭的臉色陰沉,聲音嘶啞,「我真後悔當年沒掐死你。」
讓他作為證人存活了下來。
然後不斷的指責提醒自己當年的污點。
趙向鋒不意外,母親會是這個反應,因為,當年她就說過這種話。
他覺得自己如今已經足夠強大了,對方這話,傷不了他半分。
趙向鋒只是讓自己的呼吸努力平緩幾分,他問她,「母親當年為什麼不把父親,讓給你的妹妹呢?」
「手足情深,謙讓有功,作為老大謙讓小的,不是母親教我的嗎?」
「為什麼母親不這樣做,反而要求我這樣做?」
他的話,撕開了姚素蘭最後的遮羞布。
她是偏心。
她是雙標。
但是,只允許她才有,妹妹要搶她的丈夫,那是不要臉,是狐狸精,是蕩婦,是賤人。
她說什麼都不會把自己的丈夫,讓給妹妹。
但是——
如果是小兒子喜歡上大兒子的愛人,她卻會理所應當的讓大兒子來謙讓。
為什麼呢?
因為,老大活該是犧牲品。
姚素蘭看著一點點將她當年的事情,抖落出來的大兒子,在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已經沒有半分愧疚和母子溫情。
有的只是恨不得上前掐死他!
但是,對方長大了,已經不可能讓她,像是當年那樣隨意對待了。
她擦了擦眼淚,眼角的皺紋越發深刻了幾分,「我就算是在不好,也對你有生之恩,我用這個來換。」
「換你把陳美娜,讓給你弟弟。」
撕破臉後。
所有的一切都被擺在檯面上,用利益,用恩情,用孝道來置換。
像是菜場的交易者,錢貨兩清。
但菜場的交易者,或許不會這麼卑劣。
因為交易本身只是錢和貨的置換。
遵循公平自願平等的原則。
而姚素蘭不是,她將十月懷胎,她將孝道包裝為商品,用來逼迫大兒子強行,把自己最喜歡的人交換出去。
趙向鋒的心已經冷成了十二月的冰棱,又尖又利,在這一刻。
他甚至連母親都不想喊了。
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刻薄的樣子。
這讓趙向鋒有些恍惚,他童年的記憶裡面,母親一直都是優雅的,直到那天晚上丈夫辯駁,小姨以死證清白之前。
她也曾這般刻薄過。
趙向鋒想他可能是進步了,能把二十年前的每一幀,都記的如此清晰。
他人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冷到極致帶著徹骨的寒。
「你不曾善待過我。」
「又如何有臉來提這般無理的要求?」
這是最後的撕破臉了。
趙向鋒起身,他有些累了,似乎連最後的話也不想說了。
轉身便要離開。
姚素蘭看著大兒子決絕的背影,她突然大喊道,「我當年真應該在你一生下來,就掐死你!」
趙向鋒腳步一頓,走的越發快了。
在轉角的地方,向來五感靈敏的他,竟然一下子撞在了陳美娜的身上。
趙向鋒的臉色有些蒼白,薄唇緊抿,「你怎麼在這裡?」
陳美娜,「我剛來。」
一句我剛來,給了趙向鋒最後的體面。
她沒去問發生了什麼,也沒去問趙向鋒怎麼了。
趙向鋒是打心眼裡面感激的,他點頭緊緊的攥著陳美娜的手,仿佛在汲取力量一樣。
在外面在厲害的男人,在家裡被親生的母親,這般語氣說話。
說不受傷那是假的。
陳美娜牽著他朝前面的堂屋走,在拐角的時候,她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原地的姚素蘭。
那一刻。
四目相對。
姚素蘭看懂了陳美娜的意思。
作為母親,你很失敗。
姚素蘭有一瞬間的狂怒,想上去和陳美娜辯駁,但是陳美娜已經隨著趙向鋒離開了。
他們兩個人的背影,格外的般配。
一如,當年她愛人和她妹妹的背影一樣。
光站在一起,就讓人嫉妒的發狂。
這怎麼可以呢?
永遠都不可以!
堂屋。
趙爺爺等的有些久了,飯桌上的菜都有些涼了。正當他著急的時候,恰逢陳美娜牽著趙向鋒進來了。
趙爺爺瞬間站了起來,「怎麼去這麼久?」
陳美娜還沒開口,眼淚就跟著下來了,「爺爺。」
帶著哭腔,顯然是被人欺負了。
這下,趙爺爺頓時一驚,大步上前,「怎麼了這是?是向鋒欺負你了嗎?」
陳美娜搖頭,她哭起來我見猶憐。
她不說話。
趙爺爺急死了。
「孩子,你快說,這個家誰欺負你了?爺爺一定給你做主。」
陳美娜低低道,「那我就說了,您可不許生氣。」
「不生氣。」
「我剛去找趙向鋒,不知道他和他母親在爭執什麼,我只聽到了一句話。」
「什麼?」
陳美娜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趙向鋒,「他母親說,我當年真應該在你一生下來,就掐死你!」
這話一落。
整個屋內死一樣的寂靜。
趙向鋒顯然有些愕然,沒想到陳美娜把最後一句話聽了進去,還說了出來。
而向來老頑童一樣的趙爺爺,臉色鐵青了起來,「姚!素!蘭!」
幾近乎咬牙切齒!
「讓姚素蘭給我滾過來!」暴怒之下的一句話,讓王同志下意識的就跑了出去。
他已經好多年沒看到,老爺子這般生氣了。
這個家怕是要變天了。
王同志出去後。
堂屋內又再次安靜了下去。
趙爺爺足足喝了三杯茶,這才緩緩的冷靜下來,他看向陳美娜的目光帶著幾分慈愛,「你是個好孩子。」
「有你陪著向鋒,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
陳美娜破涕而笑,「爺爺,您說的什麼話,沒有你,向鋒可要被欺負死了,他連個回嘴都不敢,您可要在活二十年,好替向鋒撐腰,好抱上重孫子,頤養天年。」
要不怎麼說,陳美娜會呢。
先前趙向鋒還擔憂,爺爺的身體有些經不住這般暴怒,結果下一秒,爺爺就被陳美娜哄的眉開眼笑。
「你說的是,我不多活幾年,向鋒這個悶葫蘆,不知道要被欺負多少次。」
「從小就是。」
趙爺爺也是真真的心疼他。
陳美娜深以為然地點頭。
她要是趙向鋒,之前都恨不得把對方打一頓。
好吧。
親生的母親打不了,這是大不孝。
不能打,還不能借力打力嗎?
正思索著。
王同志領著姚素蘭過來了。
姚素蘭進來的一瞬間。
趙爺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踱步走了過去。
姚素蘭有些惴惴不安,「公爹。」
二十五年前她嫁進來,她便害怕自己的這個公爹。
他這是找她做什麼?
姚素蘭下意識地去看大兒子趙向鋒,她了解自己的大兒子,從來都不是會告狀的主。
在姚素蘭胡思亂想的時候。
下一瞬。
趙爺爺聲音鏗鏘,怒喝一聲,「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