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你是苗金山?

  當老苗他們的車子往苗家灣去的時候,陳美娜卻和苗海蠣去了鎮上。

  坐了八一農場的拖拉機,去了一家喪葬鋪子,這年頭這種鋪子生意奇差。

  隔三差五還會被民兵隊上門敲打,這是破四舊的玩意兒。

  但是,卻又能神奇的存活下來。

  因為,打壓喪葬鋪子的民兵隊,他們也有生老病死的家人,等家人死後,原先厭惡覺得是封建糟粕的東西。

  卻是他們唯一和死去家人聯繫的媒介。

  不管是棺材,還是紙錢,但凡是有餘力的條件下,他們都想選最好的。

  因為,這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做的事情。

  也是唯一能和死去的親人聯繫的事情。

  所以,這家喪葬鋪子,就這樣不咸不淡的活了下來。

  陳美娜到的時候,對方門半掩著,屋內有人扎紙人,嘩啦啦的紙張響起來,傳到門外。

  陳美娜敲了敲門,烏老闆頓時嚇了一跳。

  條件反射的把紙人往箱子裡面塞,他還以為是民兵隊的人又來打砸,說他這裡都是封建糟粕了。

  但是,在看到清楚門縫的來人後,又鬆口氣,「買東西?」

  陳美娜點了點頭,苗海蠣跟著推門進來。

  「是我,老烏。」

  這話一落,老烏看著苗海蠣頓時一愣,「你家又出事了?」

  他這鋪子不是好的,每一個來他這裡買東西的人,都是哭喪著臉。

  前些年苗海蠣來的時候,要了一對棺材,是給他兒子媳婦的。

  怎麼這又來了?

  他如果沒記錯的話,苗海蠣家裡也沒幾個人了。

  難道他老伴死了?

  鎮上就這麼大,誰家幾個人,老烏都是清楚的。

  苗海蠣聽到這話,頓時不高興了,「你個烏鴉嘴,我家可沒出事情。」

  「是這位丫頭,她要給她姥姥姥爺買塊墓碑回去,你看著刻字。」

  說完,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鋪子外面,生怕民兵隊的人來了,把他們也都給抓起來。

  這年頭置辦死人用的東西,總歸是要小心一些的。

  老烏弄明白了,這才起身,把紮好的紙人往身後牆上一靠著,打量著陳美娜片刻,「叫什麼?」

  「陳美娜。」

  這話一說,苗海蠣哭笑不得,「不是問你名字,是問你墓碑上要刻的名字。」

  這還真把陳美娜給問住了,她哪裡知道她阿公阿婆叫什麼啊?

  她去看苗海蠣。

  苗海蠣也懵了下,「我也不知道。」

  「我問你舅喊叔,問你阿公阿婆喊三爺,這麼多年都是這麼喊的,我聽著別人問他喊棍。」

  但是,不可能往墓碑上就刻一個棍啊。

  老烏快被他們給弄笑了,「不知道老人叫什麼,你刻什麼墓碑?」

  「而且,我這裡的墓碑也不便宜。」

  「換別的吧。」

  根本不是給普通人用的,普通人沒了,都是一卷草蓆埋下去就省事了。

  陳美娜也有些尷尬,苗海蠣在旁邊說,「我回去問問族裡面的老人,看有沒有人知道,你阿公阿婆叫什麼的。」

  但是估計很難。

  因為,苗海蠣他們這一批,就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在往上就要找八十歲以上的。

  窮山僻壤的小漁灣,哪裡有老人能活到這麼久啊。

  陳美娜嗯了一聲,「那就先不置辦墓碑了,這樣吧,把這裡的喪葬用品,給我看一看。」

  這也是生意。

  老烏在旁邊介紹起來,「我這是紙人童男童女,燒下去伺候老人的,還有這個是金元寶,據說這個比紙錢有價值多了,下面當黃金用的。」

  「還有這些是衣服,我剪的都是綾羅綢緞。」活著穿不起,死了總要穿的起吧。

  陳美娜都很滿意,只是還少些什麼。

  「你能在給我剪點房子,自行車,電視機,電風扇嗎?」

  「啥?」

  老烏懵了,瞪大眼睛,「你要我剪啥?」

  陳沒美娜好脾氣的重複了一遍。

  「房子要個小兩層樓的,自動車我要鳳凰牌的,電視機要個熊貓牌的,對了電風扇要紅燈的,要是能把收音機剪進去也行。」

  老烏做了一輩子死人喪葬的生意,還第一次遇到如此奇葩的要求。

  「不是,你剪這些玩意兒做什麼?」

  陳美娜理所當然,「給我阿公阿婆用啊。」

  「喲,你這是要給你阿公阿婆,剪個富貴翁出來,讓他們在底下好好享受?」

  陳美娜,「這不是富貴翁才能用的,首都那邊好條件的人家都有。」

  「首都來的啊?」

  「那正常了。」老烏敢說,他這輩子都沒聽過如此無理的要求。

  「你要的這些東西我沒剪過,但是可以嘗試,給我點時間做。」老烏想了想,「而且這些東西太多了,也容易扎眼,你白天肯定拿不走,這樣吧,晚上你來拿,趁著天黑帶走吧。」

  陳美娜點頭,「可以。」

  「我還有個問題沒說,這些東西我沒從來沒剪過,所以費用方面也會高點。」

  陳美娜,「多少錢?」

  「我給你算下。」

  烏老闆拿出算盤,開始噼里啪啦打了起來,「金元寶兩百個一共是三塊錢,衣服你要幾套?」

  「一人七套。」

  這話一說,苗海蠣忍不住看了過來,「會不會太多了??」他兒子媳婦當時下葬的時候,也才剪了一套衣服燒下去。

  陳美娜,「不多,一周七天一天一套,穿不重樣的。」

  「說不得我阿公阿婆穿的好,還能各尋另一半呢。」

  活著的時候,被一夫一妻制束縛。

  死了,總該享受一次吧?

  苗海蠣,「……」

  老烏,「……」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苗海蠣,想問一下,這是哪裡來的大小姐,還怪講究的,就是這想法也多。

  挺時髦。

  還各找另一半,他怎麼沒想到呢,到時候給他媽也多燒幾套下去,一腳踹了他爹那個老登。

  苗海蠣也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他沉默半晌,「這樣下去,你阿公半夜怕是要來找你。」

  哪裡有這般拆姻緣的。

  陳美娜不帶怕的,「他來找我好啊,我跟他說一下,我媽這麼多年的情況。」

  得!

  這就是個無神論的,根本不帶怕的。

  「老烏,你就按照她說的做好了。」

  老烏往本子上記起來,「一人七套衣服加起來就是十四套,我給你按照一塊錢一套來算,這就是十四塊。」

  「對了,童男童女的小人要不要?」

  陳美娜,「一人一對,各找各的伺候,免得伺候的人手不夠,說我摳門。」

  老烏,「……」

  「好,那童男童女四個,兩塊錢。」

  「另外,你說的電視機,自行車,收音機,電風扇,這些我沒剪過的,我給你按照兩塊錢一剪,可以嗎?」

  陳美娜剛要說可以,苗海蠣就跟著道,「我妹子要的多你便宜一些。」

  「我在總數上給她少。」

  「那可以。」

  「那電視機,自行車這些一共八塊錢。另外,你還要一棟兩層樓的房子,這個要貴一些,最少要五塊。」

  他撥著算盤珠子,「加起來一共是三十二塊,我給你抹零兩塊,算你三十塊。」

  這話一說。

  苗海蠣就倒吸一口氣,「這也太貴了。」

  三十塊都頂得上家裡兩個月收入了。

  陳美娜倒是能接受,她是知道的,上輩子喪葬這個行業是暴利,當然如果想要辦一場體面的葬禮。

  那可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的工資了,都快趕得上一年的了。

  陳美娜,「那就三十塊吧。」

  她利索的付錢,「另外,墓碑幫我先準備著,等我問到人名了, 在往上刻字。」

  老烏難得接到這種大生意,他喜的合不攏嘴,「就只剩下兩塊墓碑了,我都給你留著。」

  從喪葬鋪子出來。

  苗海蠣看了一眼陳美娜,「你這錢花的也太多了。」

  死人,哪裡用得著這麼奢侈啊,活人活著才艱難。

  陳美娜抿著唇,陽光太大,刺的她睜不開眼,「我和我媽欠了,阿公阿婆這麼多年的祭奠,這麼多錢算下來,一年還不到一塊錢,就當是彌補他們的。」

  老頭老太太死在這裡,連個後人都沒有。

  這麼多年,在下面過的還不知道有多苦,她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但是知道的話,肯定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內,選擇最好最多的東西,彌補他們。

  苗海蠣聽到這話,是由衷的羨慕起來,已經死了的三爺和三奶了。

  他們命好。

  有這麼出息的晚輩。

  若是他們以後死了,珍珠和貝殼能做到這樣,真是含笑九泉。

  *

  老苗他們是早上六點出門的,但是一直到下午兩點才抵達到了,八一農場的鎮上。

  沒急著回去。

  老苗的臉色很差,一直咳的不停,卻還是有條不紊的安排了下去。

  「去老烏那買些東西,我們晚上在回去。」

  他沒坐輪椅之前,回來掃墓都是夜晚來的,一直到了後面,腿斷了起不來了,這才沒回來掃墓。

  他在苗家灣,就是一個死人的存在。

  「你都到這一步了,也沒什麼好瞞著了。」

  他的老夥計說道,「金山哥,也要修你爹娘的墓地,這也瞞不住。」

  這話一說。

  老苗苦笑了一聲,「倒是我一葉障目了,你說的對,我都要來給我爹娘修墳了,給我妹妹起衣冠冢,我還瞞什麼。」

  「走吧,現在去找老烏。」

  老苗走在前面,姜洪國落在後面。

  苗廣強盯著姜洪國的背影,看了又看。

  他帶著幾分不確定。

  這好像造船局的姜局長啊?不是,這麼一個大人物,怎麼和他乾爹這麼親近的關係啊。

  姜洪國像是後腦勺長眼睛了一樣,「臭小子,看什麼看?當年你第一次來苗氏船行的時候,還是老子給你洗的澡,那叫一個髒啊,三盆水都是黑的。」

  這下,苗廣強頓時尷尬起來,他當年是兩歲多點,被老苗撿回去的,他哪裡記得當初的事情。

  旁邊的老苗也介紹了一句,「這是你姜叔。」

  苗氏船行是他和姜洪國一手創建的,只是後來察覺到風頭不對。他提前做了部署和分割。

  讓姜洪國帶走了,苗氏船行大半的身家,捐給了組織。

  為此,姜洪國還在崖州市造船局混了一個小飯碗。只是,這麼多年下去,小飯碗變成了大飯碗。

  如今,姜洪國成了造船局的一把手,說起來,誰能想得到呢。

  當初只是無心之舉。

  反而,成了苗氏串行活下來的最大靠山。只是,這些關係從前苗金山從來沒提過,以至於苗氏船行的人,自然也不知道。

  苗廣強在弄清楚姜洪國的身份後,他有些興奮,「姜叔。」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他們苗氏船行竟然有這麼大的靠山。

  「行了,這裡喊一聲姜叔,在外面碰見了就當做不認識我。」

  他和金山大哥也都是當了這麼多年的陌路人。

  這也是他們能在這種逆境中,存活下來的最主要原因。

  苗廣強沒想到聽到這麼一個答案。

  他還在發愣。

  老苗喊他進去,「抬我上台階。」

  老烏的鋪子,一如既往的帶著三階台階,當年來的時候輕輕的就跨上去了,也沒覺得麻煩,如今卻覺得這台階有些惹人厭了。

  他哪裡知道。

  這是老烏給人設置的台階,真正的窮苦人,根本不會上這個台階來買喪葬品的。

  直接就是一卷爛草蓆了事。

  而能來這裡的人,自然不在乎這三層台階了。

  老烏聽到動靜出來,他看著老苗的臉,盯了好半晌,「你你你你,你是苗金山?」

  苗家灣沒有人不知道苗金山,當初他為了找被拐的妹妹,把苗家灣鬧了一個天翻地覆。

  哪怕是老烏也是有所耳聞,更何況,後來苗金山的父母離世,那些下葬的用品,都是在他這裡買的。

  只是太多年過去了,老吳有些不太記得了。

  苗金山看到了他片刻,「小烏老闆,別來無恙啊。」

  老烏當年是小烏,後來他爹死了,他接了鋪子,就繼承了他爹的稱烏老闆。

  「還真是你啊。」

  老烏幫過來搭手,一起抬著輪椅上台階,「你說你,這麼多年去哪裡了啊,金山大哥?」

  苗金山在苗家灣,足夠被所有人稱一句金山大哥。

  這是大傢伙兒對他的尊敬。

  因為,他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