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
苗海蠣有些欣慰,「你媽命好,有你舅舅,又有你。」
不像是他們這些窮酸的命,就是死了,臭了,都不會有人來過問一嘴。
陳美娜看著苗海蠣臉上深刻的面龐,她莫名的心裡有些酸。
有些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甚至沒問,怎麼來了一天,沒看到你的孩子。
不能問,也不敢問。
上山的路有些難走。
實在是太熱了,哪怕太陽落山了,接近快四十度的餘溫,幾乎能把人給悶化了去。
一一陣陣熱浪希來,胳膊都變成了滾燙的,好在總算是上了山。
許是太過沉默。
又或者苗海蠣,太久沒和年輕人說話了,他的話也難得多了起來。
「你阿婆和阿公的墳被你舅修在了最高處。」
苗海蠣像是陷入了回憶,「當年我還幫忙修過,有公墓,你舅舅不樂意,說地方太低了,他要把墓修高點,將來你阿公和阿婆能早點看到,他把你媽媽找回來。」
他找了一輩子。
如今,把他也給弄丟了。
陳美娜抿著唇,緊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的上去。
她的舅舅啊。
她那麼好的舅舅。
這一輩子就這麼蹉跎了。
陳美娜低頭看著山腳下,她似乎能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林,看到那個醜陋的面孔——苗石洞。
她想,她會查清楚的。
一如當年的真相,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那些做了壞事的兇手,一個也跑不掉。
山上太久沒人上來了。
苗海蠣拿著鐮刀,清出來了一條路,一直到快到了尖峰嶺的山頂後。
這才停了下來,朝著一座墓碑處指著,「那個就是你阿公和阿婆的墓。」
陳美娜拿了祭拜的東西過去,一一擺放起來,黃色的紙錢,被印了大團結上去。只是,不知道她請苗海蠣沓印上去的錢,有沒有用。
阿公和阿婆能不能收到。
陳美娜默默的拿起火柴,刺啦一聲點燃後,燒著了紙錢,冒出了一陣青白色的煙霧。
她低頭看著,朝著阿公阿婆的墓磕頭,「阿公,阿婆,原諒我這麼晚來才來看您。」
「我媽過的很好,她有我,三個兒子,還有我爸,我們都會對她好。」
「就是——」她雙手合十,語氣帶著幾分請求,「現在就差找到舅舅了,您若是地下有知的話,一定要保佑我找到舅舅。」
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團聚。
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在說完這話的時候,一陣風吹了過來,紙錢上的煙子變成了螺旋狀。
陳美娜愣了下,喃喃道,「阿公,阿婆,你們是聽到了嗎?」
她跪下來,朝著小墳包磕了磕頭。
又借著苗海蠣的鐮刀,給墳包上的雜草給清理了一番,看著過眼後。
她這才喃喃道,「今天準備的不充分,阿婆你們等等,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本來還說蒸一些饅頭和包子帶過來的,但是今天太急了,時間不夠,而且也和對方不熟悉。
這些東西都需要準備。
等忙完這些後,她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下山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一直到天黑看不見了,這才到家。
他們回去的時候,苗翠翠已經做好了一桌子海貨,許是家裡很少招待客人。
她恨不得把家裡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熬了花膠燉雞,一盆子的清蒸蟹,一大盤子的白灼蝦,還有一打鐵板的生蚝和八爪魚,外加一盤子的涼拌海蜇頭。
都是用盆子裝的份量十足。
許是見他們回來了,苗翠翠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都是一些常見的海貨,大妹子,你不要嫌棄啊。」
陳美娜,「喊我美娜就好。」
「這已經很豐盛了。」她笑了笑,「以前我們在首都的時候,連海蜇頭都吃不起。」
這是實話。
「最多就是買半斤海帶回去解解饞。」
這話說的,苗翠翠倒是不信了,在她眼裡首都啊,那是鑲金邊的存在。
她拉著陳美娜坐了下來。
倆孩子見大人落座了,也跟著搬著小板凳坐在一旁,瞧著很是乖巧的樣子。
能看得出來,他們被養的很好。
「都是我們自己人,就不要客氣了。」
苗翠翠是個熱心的,給陳美娜盛了一碗花膠雞湯,又給她夾了一隻最大的青蟹。
「嘗嘗我們鄉漁灣的海貨,我們自認為比崖州還好。」
以至於,他們這裡若是撈到好貨後,都願意涉水坐輪渡去崖州賣。
陳美娜剛喝了一口花膠雞湯,實在是鮮,她剛一動,兩個孩子就盯著她看。
陳美娜思索了下,把碗裡面的雞肉和花膠,分給了倆小孩一人一隻。
苗翠翠是個實在人,以至於她碗裡面全部都是稠的,幾乎不見湯。
苗翠翠剛要阻攔,卻被陳美娜笑著拒絕了,「孩子們也饞。」
珍珠咬著雞腿大口大口的吃,頭都顧不得抬,一年可能就吃這一回肉了。
在他們這種地界,肉食實在是貴的很。
也只有海貨才便宜。
苗翠翠嘆口氣,沒在說話,而是給陳美娜又把螃蟹蝦子,最大的挑出來遞給她。
「看到你阿公阿婆的墓了?」
陳美娜點了點頭,「看到了,有些破敗了。」她猶豫了下,「我想找人來修下,不知道我這個外孫女的身份,有沒有資格做這種事情。」
修墳墓是要看身份的,一般人還修不了。
苗海蠣說,「修吧,你家都沒人了,誰在乎這些。」
「要是老族長來問了,我來說。」
有了這話,陳美娜就放心了,「那我明天去買物料回來,到時候還要苗老哥你跟著我一起幫忙選,修墳可能也要你出力,不過我會按照市面上的工錢出給你。」
這話一說。
苗海蠣就搖頭,「這你就見外了,要什麼工錢?」
「都是自己人,我以前就想修來著,但是沒錢。」
修墳極為花錢的,普通人根本修不起。
陳美娜,「一碼歸一碼,這是你應該得的工錢,你若是不收,我就去找別人了。」
她觀察了一晚上,基本能看出來。
他們家的年輕人似乎沒了,只有老人和孩子,在這麼一個情況下,陳美娜自然不可能讓對方來給她打白工。
「到時候再說吧。」
苗海蠣見拒絕不了,便含糊了一句。
「晚上你若是不嫌棄,就住柱子以前的屋。」苗翠翠說,「就是我家柱子沒了,你要是害怕的話,就來我們屋住,我去柱子的屋住。」
陳美娜,「不用,我就住空屋。」
「我可以和你睡嗎?」
珍珠突然怯怯地提了一個要求。
「為什麼?」陳美娜好奇地問了一句,畢竟,她和珍珠可是第一天見面。
「因為,你好像我媽媽啊。」
這話一說,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苗翠翠的眼眶當場就紅了,她忍不住的掉眼淚,「這孩子八個月的時候,她媽去海上就沒了。」
陳美娜張了張嘴,摟著了珍珠,「那晚上和姨姨睡,姨姨給你講故事好嗎?」
「我也想和姨姨睡。」
貝殼也說了一句。
「成的,都過來和我睡。」陳美娜笑的好壞,「不過,我晚上可是打算在屋內偷吃臭果的,你們別嫌臭就行。」
倆孩子咯咯咯笑。
看到這一幕,苗翠翠別開頭,她和苗海蠣小聲道,「要是柱子和細沙還在,是不是就是這樣?」
「細沙最是溫柔的,她講的故事可好聽了。「
苗海蠣不說話,悶著頭在門口抽菸。
對於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來說,提起過往的孩子,便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痛。
陳美娜是說到做到的。
晚上在歇息之前,把放在外面的榴槤搬了兩個進去,她覺得自己胃裡面都消化的差不多了。
便擱在小桌子上開起來了榴槤。
珍珠小小的身板拿了一個菜刀過來,「用這個砍。」
陳美娜看著心驚肉跳,忙接了過來,還不忘獎勵了小珍珠一個親親,「真棒。」
小珍珠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她捂著臉,「羞死人了。」
陳美娜,「哈哈哈哈哈。」
心裡的難過,好像也因為小珍珠,跟著消散了幾分。
「我要開臭果了,你們要不要出去躲下味道?」
小珍珠搖頭,「不要。」她拄著下巴,皺著小眉頭,「姨姨,我和你一起吃。」
「這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麼臭的東西,她要陪著特別好的姨姨一起吃。
陳美娜呆了下,她忍不住揉了揉小珍珠的臉,「我們家小珍珠,真可愛啊。」
所以才說,這天底下根本不能沒有女孩子。
因為,只有女孩子才會去共情女孩子。
小珍珠不好意思地笑了,「姨姨你快開榴槤。」
陳美娜特別喜歡開榴槤的過程,有一種開盲盒的刺激感和欣喜感覺。
她用刀撬開了第一個榴槤口,露出了裡面如同成人拳頭大小的黃色果肉出來。
一股榴槤的香甜味,瞬間瀰漫了整個屋子。
「好臭啊。」
小珍珠捂著鼻子。
貝殼忍不住了,直接跑了出去呼吸。
陳美娜哈哈笑,分了小珍珠一塊,她自己則是拿著一大塊,抿了一口,榴槤肉軟綿,入口即化,甜糯可口。
她幸福的快要冒泡。
「好甜好軟真好吃。」
小珍珠看著陳美娜那樣,懷疑他們吃的不是同一款食物。
她好幾次想吐,生生得忍了下來。
陳美娜捏了捏她臉,「實在是吃不下就算了。」
「但是,小珍珠。」她語氣認真了幾分,「你是個女孩子,又經常泡在海水裡面,大概率以後來月事會肚子痛,所以,哪怕是吃不慣,也要努力去學著吃臭果。」
「它是大補的東西,對你的身體有著絕對的好處。」她瞧著小珍珠實在是太瘦了。
小珍珠似懂非懂,她捧著臭果肉,小口小口的吃著,「它有雞大補嗎?」
對於小孩子來說,能吃到雞肉,已經是極為營養大補的食物了。
陳美娜思索了下,「有吧,可能比雞還補。」
小珍珠把她這話記在心裡了,在以後的每年夏天的時候,但凡是臭果成熟了,她都會去撿著回來吃。
以至於她長大了,也是這一片女孩子裡面,唯一的一個來月事肚子不痛的人。
在許久之後,小珍珠才明白,陳姨姨的那一句話,對她的改變到底有多大。
從一個瘦小的小猴子,長成了一個接近一米七的姑娘。
晚上,陳美娜也不怕胖了,一個人幹了兩個榴槤下去,那種驟然實現榴槤自由的感覺太快樂了。
以至於做夢的時候,她還夢到了自己有一個榴槤果園。
結了好多好多的榴槤。
她是笑醒的。
早上六點多,陽光照進石頭屋,陳美娜才有幾分茫然的感覺,等反應過來這是哪裡後。
她立馬精神了幾分。
起來洗漱忙碌了起來,便和苗海蠣一起去了供銷社,先是去買了全雞和上好的五花肉,以及一袋富強粉。
這些事用來做好了,拿去上供的。
還有墳墓要修,水泥磚頭這些是必須的,外加一些工具。
她要買,苗海蠣沒讓,他說,「這些我家都有,你賺錢不容易,省著點來。」
陳美娜這才作罷,「哪裡有墓碑啊?我想給我阿公阿婆立一個墓碑。」
瞧著一個小墳包,看著怪心酸的。
「這要去鎮上裡面買。」
「我們這小地方,哪裡有這種東西。」
這——
陳美娜,「那就去鎮裡面吧。」
她來一次這裡不容易,總要把阿爺和阿婆的墳給修好。
這是給她母親的交代。
然後還有苗石洞的事情,要查清楚,她或許要喊黃鸝過來幫忙了。
至於舅舅——要慢慢找。
她事情太多了,一件事一件事的忙。
總都會解決的。
*
崖州市。
苗廣強買了車票,但是最終卻沒用上,因為小客車實在是太擠了。
老苗坐的是輪椅根本上不去,更別說,他們還買了一堆的東西,這些東西也都別想上車。
最後,老苗沉默了下,聯繫了過往的老夥計,對方開了一輛小汽車來。
一來第一件事開了車窗,就衝著他說道,「我說金山老哥,你終於肯回苗家灣了。」
老苗改名的事情,對方是唯一的知情人。
老苗臉上帶著幾分落寞,「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走吧,送我回家。」
了斷最後一樁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