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落。
陳美娜就有了信心,「苗家灣?」
又確認了一遍。
「對,媽不識字,具體是哪幾個字我也不清楚。」
陳美娜,「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等我找到舅舅了,到時候打電話給您說。」
苗銀花下意識說道,「寫信吧。」
「一張郵票兩毛錢。」
但是打一通電話,就要兩三塊錢了。
這是十倍的差距。
陳美娜沒反駁,她笑眯眯道,「我看情況來。」
那邊沉默了下。
苗銀花說,「美娜,萬一,我說萬一找不到,就不要給媽媽回復了。」
沒得到回覆,就代表著還有一線希望。
那麼也意味著,或許她的大哥還活在世界上。
得到回覆,才是最殘忍的,知道了最終結果,卻又無能為力。
陳美娜知道母親的心思,她低低地嗯一聲,「我曉得。」主動轉移了話題,企圖想讓對方開心幾分,「媽,我若是有空再去給你寄一兜海貨回去,您別捨不得吃,我這邊別的不多,就是海貨多。」
苗銀花還沒從哥哥的傷感中恢復過來,便下意識道,「家裡什麼都有,你別寄,留著自己吃。」
「我先掛電話,太貴了。」
這話還未落。
陳三哥他們頓時急了,「媽媽媽,我還沒和美娜說話呢。」
「還有我。」陳二哥也跟著叫。
兩個孩子也是。
得。
苗銀花把話筒遞給他們。
陳三哥頓時吼吼起來,「小妹是我,三哥,你在那邊怎麼樣??過的都好不?」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二哥給搶走了,「我是二哥,你把錢留著自己用,不要給寄東西了。」
「老姑老姑是我,小虎頭啊,你想我沒?」
陳美娜聽著那邊爭先恐後和她說話的親人,不知道為什麼,眼眶有些熱,「我這邊都好。」
「你們在家照顧好自己。」
一看到自家幾個孩子沒完沒了。
苗銀花急的要命,直拍大腿,「錢啊,這都是錢了,好了好了,不說了。」
「電話太貴了,下次寫信。」
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那邊,等掛了電話後,苗銀花第一反應就是問李大娘,「打了幾分鐘,多少錢?」
李大娘小心翼翼的拿過電話機子看了起來,「打了十分鐘,打電話一分鐘五毛,接電話一分鐘三毛。」
「十分鐘的話,你給三塊錢。」
苗銀花一聽這,頓時心裡辣辣的疼,但是沒辦法,接到閨女電話比什麼都高興。
硬著頭皮給了付了三塊的電話費。
旁邊的陳家人,頓時倒吸氣,「這打電話好貴啊。」
「我還沒摸過電話呢。」陳三哥嘿嘿笑,「小妹在那邊肯定過的不錯,不然也不會捨得的電話。」
這倒是。
苗銀花臉上帶著幾分驕傲,「你們小妹在海島端上鐵飯碗了,一個月工資四十二塊呢。」
「不行,我要回去宣傳一波。」
她家老閨女出息了。
怎麼能讓大家不知道呢。
海島,電話說的好好的陳美娜還有些茫然,這怎麼掛了?但是想到她媽那個摳門性子,也能理解了。
她掛了電話。
黃鸝問她,「問到了?」
陳美娜點頭,「苗家灣。」
「你們聽過這個地方嗎?」
黃鸝搖頭,倒是小劉說,「我知道這個地方,在八一農場那邊。」
「不過,那邊如今不是叫苗家灣了,而是改名叫八一農場了。」
這陳美娜還真不知道。
「那你現在是去查檔案,還是直接去八一農場?」
陳美娜思索了下,「還是要先查檔案。」
去看下,檔案上有沒有這個人,在決定去現場尋找。
如今有了線索,比之前一頭霧水的強。
陳美娜果斷回了檔案室,在成百上千個地域裡面,終於找到了鄉魚灣的檔案。
被一個牛皮紙袋子包著,足足有一大袋子。許是有些年頭沒被打開了,以至於上面都是被蜘蛛網和厚厚的一層灰。
陳美娜吹乾淨了上面的灰塵,又掃掉了蜘蛛網,這才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揭開上面的細白的線繩,一點點打開。
借著昏黃的燈光,從上到下的查看起來。她沒看到舅舅苗金山的檔案,但是卻意外看到母親苗銀花的檔案。
苗銀花,生於一九一二年辛酉年,苗家灣三組人員,後走丟,報案三十三次,皆無果。
短短的一行字,卻有著極為痛苦的背後經歷。
報案三十三次。
是誰來報案的?
又是誰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失望後,又再次抱著希望來報案的?
陳美娜的心臟仿佛跟著被大手攥著了一樣,生疼生疼的,她強行把眼裡的熱淚給逼了進去,繼續往後尋找。
果然看到了一行字,她的眼睛都跟著瞪大了幾分,指腹循著那一行字,細細的摩挲下來。
她嘴裡也跟著喃喃道,「苗金山,生於一九零九年庚午年,苗家灣三組人員,於一九二二年七月,多次報案妹妹走丟,拒絕協調,打砸辦公室被抓一次、兩次、三次……」
陳美娜有些不忍,看後面了。
她不知道,舅舅到底被抓了幾次。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這才睜開眼睛,強壓著一股難過,繼續往後看了起來。
「三十三次,後因擾亂公安局秩序,打傷公安局辦事人員,故被抓判刑一年半,出獄後,不知所蹤。」
陳美娜的呼吸都跟著痛了起來,她緊緊的捏著檔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三十三次。
判刑一年半。
出獄後,不知所蹤。
每一個字都仿佛在割她的心一樣,她不知道這種事情,如何去告知她的母親。
曾在母親走丟的歲月裡面,那個素曾謀面的舅舅,是如何堅持的找她。
又如何在找自己丟失妹妹的過程中,毀掉了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美娜,你還好嗎?」
黃鸝有些擔憂,扶著了陳美娜。
陳美娜強行壓住眼眶的酸澀,找了一把椅子勉強坐了下來,她把檔案遞給她,「黃鸝,你有沒有經手過這個案子?或者說是聽說過這個案子?」
黃鸝看了下檔案的時間,她搖頭,「這是一九二二年到一九五零年左右的事情,當時我還沒出生呢。」
「這裡面之所以會記的這麼清楚,還是因為苗金山這號人物太過堅持不懈了,從民國時期的巡捕房鬧到了公安局,從建國前鬧到了建國後,後面接手檔案的師父,這才把他的情況給記錄了進去。」
「這也是為數不多,記錄了建國前個人信息。」黃鸝低頭查看了下檔案細節,「上面寫了,出獄後不知所蹤。」
「這意味著苗金山這個人的名字,再也沒有在崖州市出現過。」
不然,公安局這邊會有記錄的。
陳美娜一屁股跌倒了椅子上,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什麼情況下,會記錄不知所蹤?」
黃鸝沉默了下,目光裡面帶著難以察覺的同情,「死亡,失蹤,以及改名。」
這年頭的信息沒有普及,以至於突然消失的人,百分之九十的是死亡。
甚至,失蹤也是。
這是她入行來,默認的行規。
陳美娜低垂著眉眼,昏黃的目光透在她白玉一樣的臉上,在臉頰處投放處一片陰影。
讓人摸不清楚,她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
陳美娜抬頭,琉璃一樣的眼裡面透著最後一抹希冀,「會不會改名了,公安局這邊沒統計到?」
黃鸝沒說話。
很多時候,沉默反而是一種無聲的答案。
陳美娜收拾了情緒,把檔案一點點裝進去,像是一個無情的機器,「我要去一趟苗家灣。」
——不,是去一趟八一農場。
*
苗氏船行。
苗鵑推著輪椅,「乾爹,我們到了。」
老苗坐在輪椅上睡著了,聞言他睜開眼睛,「我不是要回船行,我是要回家!」
苗鵑愣了下,「乾爹,這個就是家呀。」是他們所有人的家。
老苗,「不是,我的家在苗家灣。」
他也不叫老苗。
他叫苗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