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忐忑與難過中,他們終於被叫了號,兩個人一起進了診室。
醫生是個歲數不小的老太太,很權威的教授,花白的頭髮,表情很淡定,也很從容,目光溫煦,沒有過度的關注,甚至沒有憐憫同情,就好像他們是來看感冒一樣,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葉星辰心裡忽然生出無比的感激,覺得這個醫生真是善解人意。
醫生問了幾個問題,然後開了單子,讓他們分別去做化驗。
葉星辰當然沒有說她其實已經檢查過了,拿著單子默默去了女性診室。
做了很多個項目,檢查結果當然是不能一下子都出來,一會兒護士拿來一份報告單給他們,一會兒又有護士來告訴他們某項結果,這個過程,就像是被人凌遲一般,一個單子就是一把刀,深深無情地划過他們的心尖,還有好多結果是需要拿到化驗室去分析比對才能出來的,醫生告訴他們下午四點才能拿齊所有的報告單。
這就像是罪犯在等待被審判之前的那個過程一般,一分鐘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其實很多時候,人們並非是怕死,只是等待結果的那個過程太過煎熬。
終於,手錶上的指針指向了下午四點,最後的「審判」終於到來。
「葉星辰!」診室的門打開,裡面的一名護士叫她的名字。
聞聲,葉星辰豁得站起,與此同時,樓犀也跟著站起,護士卻阻止了他,「先生,醫生只叫你太太一個人進去。」
「為什麼?」他下意識地擰眉。
「沒關係,我先進去,可能等一下才到你。」葉星辰連忙安慰他說道,心裏面卻是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也是醫生,這樣的事情她也經常做,有很多病人是家屬陪同來醫院的,而遇到一些麻煩的病情,醫生通常不會直接告訴病人,因為實話實說很可能會影響病人的心理,從而導致病情惡化,而真實的情況只能對家屬說。
樓犀只好繼續等在走廊。
葉星辰用力握了下他的手,不知道是想給他力量,還是想給自己勇氣,深深地握了一下後,才緩緩鬆開,跟著隨同護士進了診室。
門一關,她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卻努力忍著不要哭出聲來。
「葉小姐,請坐。」醫生的語氣依然是不疾不徐,不是不同情,不是不難過,只是這樣的情形已經經歷過太多,這時病人的心理很脆弱,身為醫生必須保持鎮定,只有這樣才能幫到他們。
葉星辰抹了抹眼淚,坐到了醫生的對面,聲音顫抖地問,「結果……怎麼樣?」
醫生將幾份化驗單遞向她,紙上有幾個數字上畫著紅圈,意思是不正常的指標,告知說道,「你丈夫的精子成活率很低,低到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6⃣9⃣🆂🅷🆄🆇.🅲🅾🅼」
葉星辰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一般,明明外面的太陽那麼大,可她卻冷得渾身發顫。
「怎、怎麼可能?」她聽到自己牙齒碰撞的聲音,很用力地強調,維護的語氣那麼明顯,「我們之前有過孩子的!」
醫生沉默了下,沒有因為她的質疑而生氣,而是很善良地將一杯溫水遞給她,試圖讓她平復情緒。
葉星辰握著紙杯,垂下頭,眼淚落進杯中,其實她可以輕易地用淚水將紙杯填滿,可是她知道哭沒有用,她必須要堅強起來,必須要面對現實,必須要挽救她的幸福!
用力抹掉眼淚,她仰頭 將紙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溫暖的液體滑過喉嚨,落進了胃裡,溫溫的。
她卻覺得還不夠,又問醫生要了一杯,再次喝得涓滴不剩。
然後,第三杯,第四杯……
直到她的胃脹脹的,直到她再也喝不下去了才緩緩停下,胃滿滿的,讓她的心可以暫時不那麼空洞。
醫生覺得她的情緒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才又開口,這一次是以聊天式的語氣又問,「你們之前有做過這方面的檢查嗎?」
葉星辰搖搖頭,握著紙杯的手微微顫著。
「這樣的話,他的數據只有一次,不好比對,所以我需要跟他親自溝通一下,對此,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葉星辰握著紙杯的手忽然一緊,險些將杯子捏碎,裡面的水灑了出來,她卻沒有察覺,只急急地說道,「不行!不能讓他知道!」
她怕他會受不了!
這種事情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何況是那麼堅毅血性的樓犀?
在她看來,他剛強,堅毅,桀驁,純粹得不容有一點瑕疵,她完全不敢想像,當他知道這個殘忍的真相後會怎麼樣,而且他也很渴望要一個孩子!
可是她不要他背上負擔,與想要一個孩子相比,她更在乎他的感受!大不了他們就不要孩子了,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丁克家庭多的是,而且他們還有思思,思思那麼乖、那麼可愛,就算他們生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也未必有小丫頭聽話,所以不要那麼麻煩了,懷孕要十個月,生了之後還要坐月子,還要一點點把孩子養大,太麻煩了,而且兩個孩子可能還會爭寵、打架,所以乾脆不生了,他們有思思就夠了,反正思思早就認定了他們是親生的爸爸媽媽,他們也都把思思當成了親生女兒。
「醫生,我……我們不要孩子了,麻煩您等會兒跟他說,是我有問題,求求你,你就說是我不能生……」雖然結果是一樣的,可如果換成是她有問題,他就不會自我懷疑了,他就還會是原來的那個樓犀。
「別胡說!」診室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樓犀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
葉星辰的唇半張著,未說完的話凝滯在空氣里,臉色一白,如紙張般憔悴。
手中的紙杯「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液體的水潑在腳邊,卻是讓她一瞬間如履薄冰。
這一刻,她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連觀望他的姿勢都是那麼不安、慌亂,笨拙得不知所措。
樓犀看到她驚慌失措的,甚至是驚惶得發抖的樣子,忽然如鯁在喉,微微走近了一些,彎腰撿起紙杯,竭儘可能地保持鎮定,可是那微顫的手指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愴然。
其實,他也很恐慌。
「坐吧!」醫生幽幽一嘆。既然如此,只能開誠布公了。
兩個人都是沒動,僵硬了半晌後,還是樓犀先回過神來,他拉著她的手一起坐下,他察覺到她手指的顫抖,輕觸,指尖微疼,這才知道,原來,那裡連著心。
醫生又倒了兩杯水給他們,這樣的事情她每天都做,做了一輩子了,類似的病人,成千上萬,先不管病情如何,首先讓他們的情緒穩定下來才是關鍵。
沒有孩子的問題,的確很難讓人冷靜下來,可人一旦失去了理智,那就一切都是空談。
醫生的職責不光是救死扶傷,對於病人的心理,也必須要照顧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