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家堂屋,幾把椅子坐滿了公社的幾名隨行同志。
翟家自己人則是站的站,坐的坐,坐在堂屋正中的一張飯桌周圍的板凳上。
陪同唐書記來到紅梅村慰問軍人翟惜墨一家的,除了本公社的幾名同志,還有聞訊趕來的張所長。
唐書記帶來了一塊臘肉,十斤大米,以及兩個桔子罐頭。
此刻的劉秀蘭非但沒有感覺到一絲絲危機,目光放在了桌上唐書記帶來的那些東西上。
這些東西可是緊俏貨啊,擺在眼跟前的桌上,五指一伸,便可觸碰……
「開春了,國家釋放了不少有利我們農村的好政策,這幾天,我也是剛從縣裡開完會回來!」
唐書記手裡抓著搪瓷缸,喝著翟惜墨倒的茶水,渾身有著上位者的那份威嚴,「早就聽說三小子回來探親,可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到家裡慰問。」
翟惜墨那邊說道:
「……唐書記您是大忙人,公社裡里外外都是事情,您還惦記我們這些當兵的,真是我們鄉民的福氣啊。」
唐書記微笑著擺手,「這幾年,你在部隊的表現,我也是去縣裡開會才聽說。」
「哦?縣裡的同志都怎麼說?」翟惜墨一臉輕鬆。
「他們可都看好你呀,咱們公社能出你這樣的英雄人物,那可是給我臉上添光彩了哦。」
唐書記朗聲大笑。
坐在唐書記身旁的那位年輕男子,戴著眼鏡,穿著淺灰色中山裝。
自從進屋坐下,言行始終比較謹慎,看樣子像是唐書記的隨身秘書。
他接過話,說道:「書記這次去縣裡開會,偶然聽武裝部的同志議論,說咱們公社出了個大英雄!說的可就是你,武裝部現在都傳的沸沸揚揚,全都知道你在部隊提干,當上了團長。」
原來是這事。
翟惜墨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神情微怔,一臉寵辱不驚的樣子,淡笑道:「也是三個月之前才提上去的。」
「哎呀,翟惜墨同志啊,將來我們公社可指望你繼續為我們爭光添彩呢,所以呢今天我代表公社,特地到你們家來看望你的妻兒,希望不算太晚。」
翟家幾口人一聽唐書記這話,目光整整齊齊看向了坐在高板凳上的老三媳婦。
原來唐書記帶這麼多人來家裡,不是探望大哥,而是……
尤其是劉湘琴,滿心希望唐書記是來看她男人。
結果不但不是,反而連提,都沒提一個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翟家豪兩口子也是二臉懵逼,老三提幹這事他們三兄弟已經聽說。
可,公社專程為這事而來?
徐萍心中情緒複雜,這就是王紫如近來在家橫行跋扈、還能把她男人治得服服帖帖的原因?
原來是小叔子在部隊當上了幹部!
「我就說嘛,她怎麼敢在家放肆。」徐萍心中十分不服氣,當年若是翟家豪去當兵。
今天哪還有老三兩口子什麼事!
「我們昨晚特地去縣城買的臘肉、大米和罐頭,這些可是緊俏物資。翟惜墨同志,你可別瞧不起。」戴眼鏡的秘書微笑道。
「哪裡,哪裡,唐書記真是想的周到,我們怎麼能收公社送的糧食?」翟惜墨渾身感到彆扭極了。
全家人可都盯著桌上這些糧食和肉呢。
只有王紫如,始終安靜在聽書記談話。
對於桌上的那塊臘肉,更是沒多看一眼。
李村長坐在堂屋門口,見李秘書臉上都是諂媚之色,自然也聽出了唐書記那意思,翟惜墨在部隊提幹當上了團長。
團長這個軍銜可不低,他確實為蒼南縣帶來了榮耀。
今後,村裡面也應貫徹公社的旨意,對三小子的家眷多多關照。
劉秀蘭不服氣,黝黑面孔頓時一沉,高聲道:「唐書記!既然今天你們公社的同志也來了,我早就憋著一肚子話,想去公社親口對您說。」
「嗯?劉秀蘭同志,你是什麼事需要反應?」唐書記眸色微微一暗。
心說,這還沒到我找你麻煩的時候,你卻上趕著找呲。
劉秀蘭這種人一下子勾起了唐書記對鄉里毒婦的回憶,這幾年,基層村幹部大都報喜不報憂,從來不敢說實話。
昨天,要不是他回到鎮上,聽到翟家差點鬧出了人命,只怕他還會被蒙在鼓裡。
如若今天你說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今天你就是天皇老子,也得挨我收拾!
唐書記慢悠悠地喝茶,做出一副傾聽鄉民匯報生活的態度。
見狀,劉秀蘭猛然一拍桌子,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指著王紫如斥道:「唐書記你是不曉得,我這些年可是被我這兒媳婦害慘了……」
「她嫁到我們翟家,好吃懶做,你看,自己生的兒子,養的身上只剩一把骨頭。」
「這還不打緊!我兒子去部隊,一去就是五年啊!我在家裡是護著他們母子兩個,有好吃的緊著給他們吃,有穿的也是先緊著他們。」
「她可倒好,我兒子前腳剛進家門,她就在屋裡說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更可氣的是,昨天,她還唆使我家這個混帳東西要揍我呢。」
「我老婆子年輕的時候就沒了男人,一個女人拉扯三個兒子長大,想方設法給他們娶媳婦,活到這把歲數,我容易嗎嗚嗚嗚……」
老婆子一席話,立刻將矛頭對準了三媳婦王紫如。
絕口不說大兒媳和二媳婦任何不是。
王紫如本來有些扛不住肚子咕咕叫喚喊餓,眼看著兒子也餓了,正欲起身去灶屋,順便招待唐書記一行人吃碗掛麵。
一會工夫,婆婆便把她當做仇人,罵的唾沫星子到處飛濺。
「媽!這裡沒你什麼事,」翟惜墨陰翳眼眸,睨向坐在對面的老媽。
「不,翟惜墨同志,我們這才開個頭,還沒說到你媽的事!今天我們這一行人進村來,除了慰問你,」唐書記擱下搪瓷缸,轉眼看向張所長,「張所長可是特地進村,要了解昨天你們家發生的事情。」
「張所長你們可要了解清楚啊!昨天,要不是我這個兒媳婦唆使……」
「劉秀蘭同志!」張所長這才正襟危坐,一聲怒喝,「你還有臉把責任推到你兒媳婦身上?」
劉秀蘭一愣,眼淚還掛在眼角,急忙看向唐書記,紅著臉,「唐書記你看這事咋還怪我頭上了呢,明明就是他們不對呀……」
堂屋,氣氛瞬間冷凝。
唐書記喝了幾口熱茶,與張所長,李村長彼此對視一眼。
「李村長,你給張所長匯報吧。」
劉秀蘭聽到唐書記下達了了命令,先是嚇了一大跳,但是看到是李村長來匯報昨天那事。
想必李村長不會犯糊塗,定然會站在她劉秀蘭這邊。
臉上頓時露出幾分得意。
李村長看不慣劉秀蘭狗改不了吃屎的占便宜心態,心裡嗤之以鼻,卻也知道有唐書記在,他必然要秉公辦事。
李村長便把昨天所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當然,這些也是唐書記已經掌握到的消息。
「……總之呢,就拿昨天這事來說,劉秀蘭同志拿刀砍人,確實是她的錯。況且,事發當時,三媳婦王紫如還在羅家,幫羅家小孩子治病去黃疸,根本沒有摻和進來。」
「李村長你怎麼能說她沒摻和呢?明明就是她在背後唆使,那混帳東西才敢踹我的門,找我要雞蛋的嘛。」
「要什麼雞蛋?誰的雞蛋?」
此話一出,堂屋的其他人就噤了聲,秘書小聲說道:「據我了解,是劉秀蘭同志偷拿了王紫如的三個雞蛋。後來,翟惜墨便去找他媽要回來。」
「拿了人家的雞蛋,不肯還給兒子一家,她還抄起菜刀去砍一個誓死保護祖國的大英雄?」
「這不明擺著的嘛。」秘書得意地說道。
唐書記意味深長的瞧了劉秀蘭一眼,再次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飄在上面的幾片茶葉,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以為唐書記要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劉秀蘭眼見事態好像不對勁。
心裡咚咚咚直打鼓。
唐書記臉色唰得沉了下去,震怒的聲音迴蕩在堂屋。
「你還好意思什麼事都怪到兒媳婦頭上?難道是她逼你拿菜刀要砍她男人?」
「愚昧無知的毒婦,知不知道你這是犯罪!」
「翟惜墨踏進部隊那天開始,他就不只是你兒子,更是部隊立了數次一等功的軍人!他是我們所有人的榮耀,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坎他!」
「昨天,你砍的要是翟惜墨,這輩子就算把牢底坐穿,也沒人同情你半分。」
劉秀蘭眼淚嗶嗶嗶狂掉。
她沒想到唐書記竟然也向著那個憨貨!
心中的怒火騰的一下直衝嗓子眼,她拍著桌子嚎道:「我吃他幾個雞蛋能怎樣?我是他媽,想吃就吃,誰敢跟我要,我老婆子別的不敢,就敢拿刀砍誰。」
翟青松感到昨天白白挨了一刀。
這個老娘啊,還是死不悔改。
當著公社這麼多的同志,還有派出所的張所長的面,翟惜墨感到沒有臉見人。
他注意到唐書記臉色十分難看,今天是一定會讓他媽討不著好果子。
「唐書記,讓您幾位看笑話了。我這老娘……」
微微一頓,他苦笑道:「我不在家的這五年,妻兒的日子確實過得悽苦,我心中有愧。這些年,我寄回家的錢,足有五百塊!可她一毛錢都沒給我妻兒用。」
「我兒子被大侄女推倒掉進水塘差點淹死,她能抄著棍子去打我妻子,不許她生火給孩子烤身子……」
堂屋,公社幾個同志都跟著心裡難受。
唐書記到底是身居高位,不動聲色,聽得這些事情,心疼的眼裡閃著淚花。
「……其他的,我不想再多說,只是昨天這事,既然張所長也來了,那便公事公辦吧。」
「若是在部隊,當以軍法處置。」
劉秀蘭還沒明白這句「公事公辦」的意思。
堂屋所有人瞳孔一縮。
張所長『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起身,「劉秀蘭!跟我們去派出所,把你的犯罪經過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