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古，道德淪喪啊！」

  張益達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紙質材料，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旁不發一言的惠農貸CEO包不凡。

  包不凡摸了摸地中海的頭頂，半晌後才出聲，「涉及此次事件的信貸員、風控專員都已經停職了。

  另外監察部已經前往閩省分公司了，會徹底調查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

  如果發現有員工違法，我們一定不會姑息。」

  張益達沒說話，雙手抱胸，目光透過巨大明亮的落地窗，看向遠方。

  閩省塔寨村爆發的騙貸事件，讓他很是心寒。

  全村500多人，加一塊一共借了惠農貸1300餘萬。

  然後集體逾期了！

  電催客服打電話過去，發現大部分電話都停機、關機了。

  為數不多的幾通接通電話，借款人也很強勢的表示：沒錢，歡迎來搞！

  把客服小姐姐那個氣得啊，從來沒遇見過這麼叼的逾期借款人。

  她們和其他互金公司的電催不一樣。

  其他公司面對的是城市借款人，以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居多。見多識廣，也有文化，根本不怕事。

  反正你發假的律師函也好，還是冒充公檢法也好，就是不慫。

  而她們面對的全是農村借款人，以農民、牧民、果農、菜農等等人群為主。

  這些人一般都不會故意逾期，就算有那麼幾個不小心忘記還款的，在接到她們的電話後，也誠惶誠恐地表示會馬上還錢。

  再過分一些的，也會找些拖欠的理由搪塞過去，比如說糧食歉收了、羊死了……

  像這種混不吝的，也不是沒遇到過，但很少。

  至於一個村都這個樣子的，還屬於第一次。

  這些不尋常的事，由電催部門反饋給了風控部門，再由風控部門形成意見報告給到了包不凡。

  包不凡也是做過農商銀行行長的人，一看這事情，就知道遭遇了騙貸。

  他不敢有所停留，立刻在第一時間報告給了張益達。

  1300萬，對於去年放款超過60億的惠農貸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但去年總的逾期率還不到1%，金額不超過6000萬。這1300萬都可以占到去年逾期金額的四分之一了。

  除了拉高逾期率，給公司造成重大損失以外。

  更嚴重的是，說明惠農貸的風控模式出現了問題。

  也許是風控系統，也許是基層信貸員。

  不管是哪一種，惠農貸都需要引起高度的重視。

  惠農貸主打的是年利率6%-12%的三農扶貧貸款，不追求商業利益，主要以推動貸款扶貧為主。

  話雖如此，但平台在全國有二十多家省級分公司，兩千多名員工。

  這麼多分公司和員工，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再考慮上壞帳問題，惠農貸每年需要創造兩個億以上的毛利潤，才能維持營收平衡。

  惠農貸16年度的營收是3.66億元，收入全部來自於借款利息收入。

  但大項開支主要有四項，資金成本、人員薪資，公司運營、研發費用，壞帳計提。

  以資金成本為例，25%的資金，10個億來源於自有資金，融資成本為零；

  其他75%資金，約30億來源於各大銀行和發行ABS債券，融資成本約為5%。

  光資金成本就支出了1.5億，再算上5000來萬的壞帳計提和近2億的人員薪酬、公司研發、運營費用。

  惠農貸去年淨虧損四千萬左右！

  虧損數字相比上一輪10億元的股權融資額，數額並不大。

  但一直這麼虧損下去，自有資金被消耗，又會造成資金成本上升，從而加大虧損額。

  所以惠農貸要運營得更好，更穩健，還是不能一直依靠股東輸血，必須產生自我造血功能。

  人員薪酬不能削減，本來農村工作就夠艱苦了，錢還不給夠，誰認真工作呢？

  公司運營和研發費用，也不是大頭，每年三四千萬的開支必不可少。

  資金成本也很難再壓縮了，再壓縮就是銀行做慈善了。

  而降低壞帳率，成了惠農貸的最優選擇。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現有人員規模上，提高產出。

  惠農貸2500名員工，基層信貸員占據了80%。

  2000個人，去年發放了60億元貸款，人均300萬。

  如果人均能夠達到四百萬、五百萬，甚至更高，惠農貸也就有望盈利了。

  包不凡驅散腦中的念頭，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這1300萬逾期貸款給要回來，儘量挽回損失。

  「老包，風控部門那邊怎麼說？」

  沉思了一會兒，張益達決定得親自跟一跟這事。

  錢是不多，但動搖的是惠農貸的根基。

  惠農貸給予農民低息借款，農民也履約按時還款，中間產生的微薄利潤，剛好維持公司發展和運營。

  利潤本來就薄，多發生幾起這種騙貸事件，惠農貸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商業模式就會被立刻推倒。

  到時候，惠農貸模式也可以直接宣告失敗了。

  只要是壞帳率控制得好，將來張益達還有想法進一步下調借款利率的。

  而壞帳提高，也就只有反著來了，提高借款利率，用收入來進行沖抵。

  這是張益達所不能接受的，也違背了惠農貸的公益貸款初衷。

  當務之急，還是得弄清楚原委。哪裡有漏洞，就立刻補上，免得重蹈覆轍。

  包不凡砸吧砸吧嘴巴，開口說道：「錢是去年借出的，借款用途是搞大棚蔬菜。

  這些村民的數據也是過了風控系統的，都是白戶，徵信和大數據沒有問題。

  另外，五戶聯保模式也是執行了的。當時閩省分公司還派出了調研員對大棚蔬菜項目進行了調研……」

  包不凡零零總總，把情況都敘述了一遍。

  張益達搓了搓臉龐，這特麼就沒道理了啊！

  背後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恐怕只有等監察部過去進行調查後，才能弄清楚真實情況了。

  ……

  李韶華三十來歲，法律專業畢業，從事公司反腐監察工作多年。

  惠農貸此次前往閩省進行調查，就由他擔任的調查小組組長。

  與他同行的還有六名組員，都是有經偵、刑偵類辦案經驗的前公檢法人員。

  出機場後，幾人坐上閩省分公司派來接他們的汽車，直奔目的地而去。

  閩省分公司總經理鄺青雲坐在辦公室里，煙一根一根的不停往嘴裡送，整得房間煙霧繚繞，好似修仙一般。

  但他此刻哪有修仙那般清閒自在，整個人的眉毛都快擠成一堆了。

  自接到公司總部的電話，讓他迎接監察部的同事後，他就知道，自己的位置怕是懸了。

  在他轄下，爆發了這麼大規模的騙貸事件，無論如何，他都難辭其咎。

  監察部是幹什麼的？反貪反腐的。

  他自認沒有任何不法或者損害公司利益的行為，但下面人就不好說了。

  全村500多人同時逾期，說沒有鬼，他打死也不信。

  特別是基層信貸員林季仁，在逾期事件發生前的一個月，非常離奇地辭職了。

  為什麼說離奇呢？

  林季仁去年下半年才加入公司，但憑藉過人的銷售本領，拿下了塔寨村1300萬的借款大單，一舉成為了公司的潛力新星。

  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才加入公司幾個月，就做出了這麼好的業績，堪稱前途無量。

  要是林季仁還能維持這個勢頭，他都打算派遣他去其他地市開拓分支機構，擔任團隊經理了。

  結果，這人無緣無故離職了。

  傑克馬說，員工離職，要麼受委屈了，要麼錢給少了。

  鄺青雲自認在自己帶領下，公司氛圍極好，不可能發生受委屈這種事。

  林季仁業績那麼好，其他員工巴結他還來不及呢。

  包括他的團隊經理，都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誇起他。

  至於錢，提成十幾萬也一分不少的發給他了。

  塔寨村的1300萬大單出問題後，公司第一時間聯繫起了經辦人林季仁。

  但電話卻打不通了！

  無奈之下，鄺青雲只好派人去塔寨村尋找林季仁了。

  沒錯，林季仁就是塔寨村的。

  找林季仁的同時，鄺青雲也給員工安排了其他的任務，走訪一下塔寨村的借款人，了解一下情況。

  鄺青雲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監察部的人就先到了。

  走進辦公室，李韶華就聞到了一大股煙味，不抽菸的他揉了揉鼻子，沒有多說什麼。

  鄺青雲則非常熱情地跟每一位調查小組的成員握手，說著「辛苦了」之類的恭維話。

  幾人落座後，李韶華直奔主題問道：「鄺總，我們的來意，你應該清楚了吧？」

  鄺青雲點頭，「清楚清楚，我一定全力配合各位的工作。」

  看著鄺青雲辦公桌上菸灰缸里堆滿了菸蒂，李韶華就知道這位分總心理壓力很大。

  他沉吟片刻之後，說道：「鄺總，你也不要有什麼壓力。

  總部肯定會了解清楚事情原委，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李韶華又問起了事情的起末，鄺青雲則原原本本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包括林季仁離奇的離職，以及自己的猜想等等都講了出來。

  「那依鄺總意思，這個林季仁嫌疑最大了？」

  迎著李韶華的目光，鄺青雲點頭，「對，他也是塔寨村的人，非常有可能內外勾結，聯合騙貸！」

  李韶華點點頭，心中也快速分析了起來。

  這個時候，鄺青雲手機響了。

  「什麼，你們被打了？嚴不嚴重？在哪個醫院？

  好好好，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