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信芳宮的姚紈懿只覺得身心俱疲,撐著額頭問霜白和魏紫道:「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是朕做得不夠嗎?」
霜白連忙寬慰她道:「陛下,切莫往心裡去。」
「當人的執念開始作祟,陛下,她就很難回到正道上了。」魏紫還是一如既往地穩定自持,「與陛下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無甚關係。」
「拋開一切不提,她還是朕的表妹。」
魏紫彎下身子:「她確是陛下的血親,但她辜負了陛下的託付。」
「你們倆多關照壽仁宮,周太妃母女三人必須都平平安安。」
姚紈懿倒是多慮了,不用身邊人再三提點,周太妃忍著不喜也把膳房每日送來的餐點一一咽下,將一對女兒貼身照看,若不是奶水不足,她差點都要親自上陣了。
「你們每日都要將補湯按時喝下,如有任何不適,都要立刻回給哀家。」
周太妃還要反過來提醒自己精挑細選的四個奶娘,太醫每日來請脈還都要把她們給帶上,生怕女兒們出了任何差池。
姚紈懿派魏紫來送給兩位公主擇的名字,郁葳蕤所出之女為大,取名「緋」,而周太妃所出之女為小,取名「綰」。
「陛下選的都是情濃繾綣的好名字。」
殊不知姚紈懿當時也說了類似的話,只是口吻截然不同:「這當初的綺字選的就是太過繾綣,女兒家難道就只能知道這兩情深淺的事兒?」
周太妃做足了月子,得了姚紈懿的允許,帶著兩個女兒去了一趟宮中的寶華寺,祭拜先帝。
她虔誠地在蒲團上跪下,手裡的三支清香散發出淡淡的,令人心靜的味道:「陛下,臣妾定會好生照顧好皇子公主,讓他們平安長大,餘生無憂,再也不用卷進這些勾心鬥角的生死紛爭中。」
周太妃閉著眼睛,朝前三次叩拜,絲毫沒有注意到大殿右側的香燭背後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太妃惦記著孩子們吃奶的時間,正要起身向一臉和善的靜安師太告辭的時候,一道灰色人影快速衝上前,奪過了其中孩子,另一隻手上還緊緊地攥著一把剪子。
「統統都給哀家退後,退後!」
正是如今法號圓慈的趙琳鈺。
剃去長發,換上一身灰色的樸素袍子,並沒有讓她的面相改變多少,反倒是有種衝突的割裂感,她懷中的孩子哇哇大哭,急得周太妃一邊將另一個孩子往身後攬,一邊上前求情道:「你快放下公主!她可是你的親孫女啊!」
「親孫女?」趙琳鈺冷哼了一聲,「又不是能繼承江山的孫子,就算死了又如何?」
周太妃聽了這話目眥欲裂,沒有想到這世上還能有如此喪心病狂的祖母,連這種話都能說得出口。
「立刻將你宮中的令牌給我,準備一套宮女的衣服、一千兩黃金和一匹快馬,等哀家出了宮,自然就會放人。」
沒有人會真的相信趙琳鈺的話,也沒有人會真的相信她的計劃能夠成功。
「若是誰敢通風報信,你們就等著給公主收屍吧。」
趙琳鈺的手指捏著孩子的脖子,她自然難受地哭鬧掙紮起來,惹得趙琳鈺全無耐心地快速拍打孩子的屁股,不悅地罵道:「沒用的東西,哭什麼哭!」
周太妃可是一點都忍不了了,趁著趙琳鈺低頭看孩子的功夫,竟然直接衝上前,直接握住了鋒利的剪子,鮮血就沿著手指縫滴落下來。
「快把公主抱走!」
其他人才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上前將趙琳鈺制服,將受驚的孩子重新送回到周太妃的懷裡。
「不哭,不哭,緋兒不哭。」
「老天,你對我可太不公平了!」趙琳鈺被靜安師太的人壓制著,就猜到了待周太妃等人離開之後,自己不會有好果子吃的,「竟然將一片大好江山拱手讓給了一個女人!」
「你不也是女人?」
周太妃憤憤地駁斥道,她一向溫婉,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可眼下就不想忍了:「陛下哪裡輸給男子了,平心而論,單就她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吞併大佑一事就已經勝過先帝許多了。」
「那又如何?說到底,她還是女流之身!」趙琳鈺仍然不知悔改,「這大涼的皇位本屬於哀家的兒子,就算他不在了,也應該是阿嘉或者阿煦的,如今落到她姚紈懿的手上,她也有兒子,那跟哀家還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一點關係也不會有。」
寶華寺的大門突然大開,姚紈懿身穿明黃龍袍的身影背著陽光緩緩走近。
「從此大涼的皇室血脈身上與你趙琳鈺一點關係也不會有。」
「你……」
「朕一直想不明白,從在大夏的時候就想不明白,廢后蘇氏、太后林氏,再到大涼的郁氏,和你,同為女子,都想弄權,卻也偏偏看不起女子,貶低女子,不願見到真正有能力的女子掌權,到底是為什麼?」
趙琳鈺無言以對,她入寺數月,也在每日捫心自問,這一輩子到底所求為何。年輕的時候,她想要壓嫡姐一頭,想要以後的大涼皇帝都是自己的子孫後代。可現在,她想要逃離這座困了她大半輩子的牢籠,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朕也不想再費心去理解了。」姚紈懿也覺得心中疲憊感愈盛,「你既做出了挾持公主的事情,就該承擔相應的後果。」
靜安師太會意上前請罪:「都是貧尼管教無方,還請陛下降罪。」
「按規矩處置吧。」姚紈懿擺擺手就要離開,「生死都不必來回了。」
「你殺了我吧!」趙琳鈺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掙脫開來跑了幾步,向姚紈懿跪下叩頭:「陛下,你殺了我吧!」
這是她第一次喚姚紈懿「陛下」。
姚紈懿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你是先帝生母,憑這一條朕就永遠不會取你的性命。但你在先帝靈前傷害他的女兒,你也確實應該向他謝罪。」
趙琳鈺不敢,她沒有自盡的勇氣,在這一點上,她連郁葳蕤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