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清冽,茶水微苦卻帶著回甘。
當林夢雅親手送到辛欒案頭的時候,已經是這杯茶最精彩的時刻了。
大手揭開蓋子,一股子別樣幽香的氣息,緩緩的從書案上,擴散到整個賢南殿內。
隨著茶水的滾入喉頭,那極致的口感泛開,但凡是精於此道之人,都會立刻驚訝於這茶的恰到好處。
林夢雅低著頭,樣子恭敬而柔順。
辛欒喝了她親手烹的茶,臉上的表情好似也舒緩了不少。
「姑娘果然是好手藝,怪不得阿姐對你百般信賴。」
開口,像是閒話家常。
林夢雅想了想,方才柔聲回答:
「只是夫人不嫌棄奴婢而已,大祭司大人過譽了。」
跟這種人說話,林夢雅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心思。
有什麼事情,他們這種大人物,是從來不會直說的。
試探來試探去,其中的意思,都是靠著意會而不是言傳。
林夢雅雖然不太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但現在,顯然主動權並不在她的身上。
視線不過是短暫的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之後,就又移開。
林夢雅不敢與其對視,若是放在以前的話,她定然是不怕的。
只是今天,她才跟舅舅相認,心思難免不穩。
「嗯,阿姐進宮多年,操勞後宮之時也著實辛苦,你若是能好好幫襯她,也算是功勞一件。」
這話,是在提點她要為夫人多做些事。
林夢雅自然省得,這些事,怕都不是什麼尋常的事吧。
當下垂了頭,依舊恭謹的回答。
「是,奴婢知道了。」
一個只是醉心於自己面前的書,案上的茶。
一個溫和柔順,倒真像是一個勤謹的宮娥。
辛欒仿佛是在考驗林夢雅的耐性一樣,目光只是時不時隱晦的落在她的身上。
然後又隱晦的彈開,好像面前沒有她這麼個人一樣。
林夢雅眼觀鼻鼻觀心,端莊的站在那裡,如同一顆青松。
耳聽著那人翻動書頁的聲音,足足翻了有二十幾頁之後,那位大祭司大人,方才又見響動。
「你從前給我送了一方棋盤過來,我雖然喜歡,卻無人可與我對弈,你可會下棋?」
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下棋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棋藝倒是也有所精進。
「奴婢只會一點,怕怠慢了大祭司大人。」
「無妨,反正只是個消遣。」
那小廝早已經手腳麻利的,把棋盤擺好。
林夢雅跪在一旁,視線只放在棋盤上,也不去看辛欒。
右手執起一顆白子,她自然知道,這是大祭司在讓她,卻更加清楚,同時也是一項考驗。
一黑一白,在方寸之間廝殺。
林夢雅雖然剛開始氣息不穩,喪失了極為重要的先機。
但是她一旦沉浸心神進去,竟然也慢慢的扭轉了頹勢。
兩人面前的棋盤上,雙方勢力膠著。
辛欒卻是越發覺得,面前的小姑娘,有些不簡單。
一番廝殺,看似已經落下了帷幕。
可辛欒的眉宇之間,卻划過一抹凝重。
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的棋路十分詭異,時而磅礴,時而細膩。
從來不拘泥於一格,也不受任何限制。
仿佛這一場對弈,對她來說,只是一場她單方面的遊戲罷了。
那是一種,會令人不安的感覺。
別的不說,儘管他也是在棋局當中,可隱隱的,他卻是在按照那人的意志在下。
好可怕的牽制力,那是一種,他好像怎麼也無法逃脫的恐懼。
一切的一切,居然都在那個女孩的掌握之中,不管是他的想法,亦或是招式套路,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她所看透。
這種感覺,即便是在王上的面前,也未曾有過。
雖然並不強烈,可他還是覺得,那種來自於未來的恐懼。
此女如果不是他的幫手,那勢必是要被毀去的!
一雙眼睛,第一次划過了一抹陰狠。
卻是在想起阿姐的話後,又不得不放緩了下來,最後消失不見。
是了,他怎麼忘了,這女子,對他那個外甥來說,卻是比命都重要。
若是能把她收入囊中的話,那天下,怕也可得!
「大人慧智,奴婢技不如人。」
棋局,最終還是辛欒贏得了。
林夢雅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心頭奔涌的戰意,也漸漸的回縮了起來。
其實她很喜歡下棋,每次下棋,她都能嘗試到一些新的方法。
但同時她也明白,棋局如戰場,看似簡單的對弈,卻是能夠暴露一個人的本心。
所以,除非必要,不然她即便是跟人對弈,也不過是敷衍了事。
可今天看到辛欒,她卻知道自己必須要認真起來。
那人一步步的都是在試探自己,既是考驗自己的能力,也是為了,觀察她是否夠資格成為他可以信任的人吧。
現在,怕是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無妨,你今日且先回去。過不了幾日,大王子九王子就會回到王宮裡,屆時你也會十分的忙碌,小心伺候著去吧。」
林夢雅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就退出了賢南殿。
站在門口,那送她出來的小廝,也告罪一聲轉身走了回去。
林夢雅只是幽幽看了一眼賢南殿的大門,大祭司竟然主動的提起此事,怕是他,也會採取什麼行動了吧。
龍天昱這幾天就要回到大晉去,說明那個蠱洛會,也會很快落幕。
如今,是時候推進一些事情的進程了。
三年的時間,可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浪費呢。
回到鳳羽苑,果然看到了這幾天,潛在外面調查的白蘇。
跟出去時候的失魂落魄不同,見到林夢雅之後,白蘇的眼神一亮,看來,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瞧你這一副開心的樣子,讓我猜猜,你可是找到了什麼,關於你身份的線索了麼?」
白蘇是個喜怒都不輕易外露的人,但是在林夢雅的面前,卻一點都隱藏不住。
重重的點了點頭後,拉著林夢雅坐下,方才低聲與她說道:
「多虧小姐的主意,我這幾天收集之前的消息,得到了幾個有用的。雖然我的身份還未曾確定,但有些關於那位神巫大人的,我想,小姐你有必要知道。」
挑起了眉頭,要是白蘇不說的話,她都快要忘記那位神巫了。
「我聽聞,十幾年前,那位神巫大人曾經稱病不起,病了快一年的時間後,才漸漸的有了起色。但是當初為她診治的那位大夫,卻在神巫大人好了以後,就消失無蹤了。我上次聽您提起,說是神巫大人的相貌,跟咱們家白芷姑娘一樣。我算了一下日子,正好能跟白芷的年紀對得上。您說,白芷會不會是——」
林夢雅只是稍稍的想了想,便覺得白蘇的話,極有道理。
白芷丫頭當初的確是父親帶入府里的,父親只是說她父母早亡,才入府與她做個伴。
如果白芷真的是神巫的女兒,那麼一切,倒是也能對得上。
「你去繼續查一下那個突然消失的大夫,我想親自去試探神巫大人一下。如果她真的是白芷的母親的話,那小玉的事情,可就有了著落了。你的身世,沒準也能問出來些什麼。」
白蘇重重的點了點頭,神巫身份高貴,她又不被允許接近,難免會影響到她的調查結果。
而且白芷是她的好妹妹,若是真的能查出她身份的真相出來,對於白芷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她們自然是不會放過任何的機會,但到了最後,要不要相認,林夢雅依舊還是會讓當事人去自己選擇。
她可以弄清楚,但是她卻要尊重每一個人的決定跟意願。
「我先去打點,小姐您儘快找到一個出宮的機會。少主子不在,怕是沒那麼簡單。」
白蘇當然可以偷偷的帶林夢雅出去,但是太過麻煩,而且還容易穿幫。
林夢雅卻是笑了笑,拿出了腰間的玉牌說道:
「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如今我有這個在手,宮裡宮外,還不都是任我來去自如。」
沒想到,夫人的令牌還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白蘇驚訝的看了看,兩個人又熱切的討論了一番後,這才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王宮後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自後門離開。
有著夫人的信物在,林夢雅出入王宮,自然是不需要過多的被人盤查。
她打得旗號倒是也簡單,為了迎接幾位王子的歸來,她要親自去採購些東西。
這個理由,到哪裡也不牽強。
而且到時候她隨便買一些東西,也就可以糊弄過關了。
馬車裡,林夢雅跟白蘇,各自按捺著心情,體會著馬車的搖搖晃晃。
好不容易到了她們商量好的商戶地點,林夢雅交代車夫一定要在這裡等著她們,哪裡也不許去後。
才借著去看貨的名義,偷偷的溜走了。
「小姐,您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去神巫廟,真的好麼?」
看著一身藕粉色紗裙的林夢雅,白蘇疑惑的說道。
平常這種事情,小姐不應該是小心再小心,要麼變裝要麼易容的麼?
怎麼今天,她半點都不遮擋了呢?
「不必,若我真的偷偷摸摸的去了,怕是那位神巫大人,才不會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