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太的回憶里，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所發生的事情，其實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但現在提起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驚懼，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是顛三倒四，再加上大概她在之後的幾十年中，也極少跟人用語言去交流，所以她的話，林夢雅跟小藥的努力分析好幾遍，連蒙帶猜的才能弄懂大概意思。
龍天昱跟樂正子檀也沒閒著，兩人帶著人在周圍巡視了一圈。
樂正子檀的臉色從一開始就變得極為難看，尤其是在看到這群人生活的地方，就連野獸都不如的時候，他差點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狠狠地踢走了一塊石頭。
「憤怒，最沒有用的情緒。」
在外人面前向來不多話的龍天昱，這一次不知為何，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樂正子檀猛地轉過頭去，猩紅的眸子裡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但是在看到龍天昱那冰冷近似無情的面容後，他滿腔的話，卻又無處發泄。
「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你只會給你兄長拖後腿，幫不了他多少忙。」
龍天昱這話，等於直接戳進了他的肺管子裡。
樂正子檀一下子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死死地攥緊拳頭，但話卻再也壓抑不住。
「我知道自己沒用！從小到大，我只會給我哥添麻煩！可我能怎麼辦呢？他是我唯一的親生兄長，如今在世上唯獨我們兩個人血脈相連，我恨不得當我哥的踏板，踩著我的血肉龍翔九天！」
「可是，我能做到的實在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樂正子檀現在的思緒很混亂。
可以說，在樂正岳決定跟宮家人合作後，古族目前平穩的假象就以一種非常殘忍直接的方式，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越是深入其中，越覺得觸目驚心。
甚至他從前堅守的某些理念，也因此徹崩潰。
不是說，他們都是一族的麼？
那為何有的人被迫遁入山野，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而有的人卻能高居深宅大院，夜夜奢靡度日？
有的人綾羅綢緞裹身卻尤嫌不足，而有的人卻要曝屍荒野，就連白骨都要被野狗啃噬，不得善終。
這一切的一切，都衝擊著他從小到大樹立起來的觀點。
可現在，這些假象被一棒子擊碎，他才猛然發現，原來他和哥哥自以為的美好，卻是建立在那些累累白骨之上。
他們樂正家身為首族，只是空空占據了這麼個名號而已，他們甚至都沒有盡到該有的職責，反而任由本應該受到他們庇護的人淪落至此。
龍天昱就這麼靜默地看著他崩潰，發泄。
這是屬於兩個男人之間的默契，許久之後，他才啞聲道：「有人曾經告訴過我，如果你對現狀不滿意，那就想辦法去改變。」
「崩潰的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懺悔，其實換不來任何東西。但假如你去做一件事，哪怕只是極其微小的一件事，都能成為改變的開始。」
在這樣的夜色下，在樂正子檀的崩潰中，龍天昱的這一番話，卻猶如一道螢光，點燃了他的希望。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是猝不及防的，但崩潰過後，有的人選擇就此墮落，而有的人則是選擇迅速地成長。
樂正子檀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眼淚，深吸了幾口氣後，對著龍天昱略有些僵硬地道謝。
「多謝你今天跟我說的這些話。」
「你也不用謝我。只不過我不想讓你耽誤了我家夫人的事情而已。」
龍天昱絲毫不留情面，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看樣子他們還得繼續跟這傢伙合作一段時間，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讓對方去扯他夫人的後腿。
何況這種事，他之前也經歷過，能不能成事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樂正子檀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著急地說道：「我一定不會耽誤宮家主的事情。」
「你最好是。」龍天昱冷冷瞥了他一眼。
哪怕被這樣對待，樂正子檀一點不高興的心思也沒有，他反而很感激這兩口子。
尤其是那位宮家主，簡直就是個神人。
那麼兇狠的野人，她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馴服，還能跟對方交流。
這樣的本事即便是放眼整個古族，也沒有一個能夠與之相比。
兩人這邊的交談才剛剛告一段落，另外一邊，已經跟老太太約好，待會兒要把他們都帶走的林夢雅找了過來。
心事重重的她，也就沒有發現這兩個傢伙之間的氣氛有點怪怪的。
不過就算是發現了也沒啥好說的，她家男人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只有無能之人才只會發泄自己的情緒，而真正的強者，則是會化悲憤為動力。
樂正子檀比起他的兄長來，其實成長經歷雖然頗為曲折，但性子還算是比較率真。
而且他們兩兄弟出身不低，他們所面對的波折跟底層人是不同的。
這一點林夢雅深有感觸，比如說她在孤兒院的時候，經常會為了學費跟生活費發愁，但龍天昱就不一樣。
雖說他那時表面上是個不太得寵的皇子，但是他操心的都是一些家國大事，肯定沒辦法理解她這種為了一食三餐而忙碌的日子。
不過經過這一次以後，她覺得樂正家的這對兄弟一定會正視他們的短板。
上位者可以不是從底層走上來的，但是一定要理解底層的苦難。
希望從此以後他們能夠吸取經驗教訓，重視一下底層民眾的需求。
「我剛才已經跟胥老太太商量好了，待會咱們就把他們都帶出去，這裡肯定是不能再待了，但是我需要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安置他們。」
林夢雅話音剛落，樂正子檀就自告奮勇地說道：「那就交給我吧！我肯定會把他們安置得妥妥噹噹，宮家主這次我還是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可能這些胥家人直到死，都沒辦法從這裡走出去。」
他的感激也是發自肺腑。
剛才他跟龍天昱在檢查周圍狀況的時候，就發現了好幾個小小的墳包。
出於對逝者的尊敬，他並沒有主動上前去把屍骨挖出來。
但從周圍的狀況來看，他們這群人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雖然這邊的氣候不至於在冬天的時候把人全部凍死，但林子周圍肯定也有猛獸的存在。
這群人看起來勇猛，但雙拳難敵四手，假如遇到狼群之類的，那麼等待他們的恐怕就是死亡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這烏鴉嘴靈驗了，就在他們想辦法把人運出去的時候，幾聲狼嚎出現在周圍。
「是狼群！大家注意，立刻集合，保護好家主跟殿下！」
寒夜的聲音讓每一個人心中不由得一陣顫抖，幸好他們這次來的時候帶著火把，不然還真會被這些野獸襲擊。
聽到狼皋，胥家那幾個人顯得格外緊張。
他們不自覺的就露出了防禦的姿態，只是這一次卻不是對著林夢雅他們，而是齜牙咧嘴地衝著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些野獸。
「不怕不怕，咱們有火把，他們沒辦法衝過來。」
林夢雅趕緊安撫這些人。
不多時，他們就發現竟然被狼群給包圍了。
幽綠色的雙眼，透著嗜血的寒芒。
作為這個森林之中的絕對強者，面對成群結隊的狼群，哪怕是最兇猛的野豬，也會退避三舍。
好在林夢雅他們每次來野外，都會習慣性的帶上一些驅除野獸的藥粉。
「驅獸粉還有多少？都撒出去，不要讓他們靠近。」
林夢雅低聲問道，寒夜他們立刻掏出驅獸粉，一點一點地撒在周圍。
果然，狼群一聞到這個味道，就發出了不滿的嗚咽聲，然後悄然退了幾步。
但很奇怪的是，往日一聞到這種味道，那些大型猛獸就會掉頭就跑。
不是說它們害怕這種味道，而是這種藥粉對於這種嗅覺比較靈敏的野獸來說，具有非常強烈的刺激性。
不僅會讓它們感覺到不舒服，聞時間長了之後還會頭暈。
作為捕食者，這群猛獸對於危機的感知能力要更強一些。
所以一般是這種高濃度的藥粉氣味的刺激下，大多數的野獸都不會停留得太久。
但這一次，他們跟狼群之間卻僵持住了。
林夢雅走到了龍天昱的面前，看向群狼。
「怎麼回事？是我的藥粉失效了嗎？」
但她分明沒感覺到失效，還是說，這裡的野獸要比其他地方的野獸具有更強的耐藥性？
龍天昱當然知道自家夫人的藥粉有多厲害，可現在這種狀況，他也是摸不到頭腦。
「應該是有效果的。」他低聲安撫自家夫人，「你看它們已經開始躁動不安。」
林夢雅眯起眼睛，也分明看到狼群正在焦躁不安地來回走。
它們並沒有對自己這幫人做出攻擊的姿態，所以藥粉應當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可為何沒有把它們都驅趕走呢？
現在不是研究這些的時候，林夢雅告訴了龍天昱他們一招。
「把藥粉塗在木材上，然後點燃，扔到那邊去。」
藥粉在燃燒的時候，散發的味道會更加濃烈。
一般來說是用不到這一招的，但現在，他們只能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