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陽奉陰違

  第891章 陽奉陰違

  相較於紹興府僅僅駐紮了一些運兵船,寧波府這邊駐紮的水師規模要稍大一些,起碼還有大大小小几十艘用於作戰的船隻。水師在寧波的主要駐地位於甬江口的鎮海城外,另有少部分駐紮在了觀海衛和南邊昌國衛。但海漢人進入舟山期間,水師這些船隻基本就沒有出動過,偶爾出海也都讓自己的航線和活動範圍與舟山島保持著比較大的距離,避免無端引起海漢人的誤會。

  這除了因為海漢民團在進入舟山群島海域的數次作戰中展現出來的可怕實力之外,還有一部分功勞要歸功於暗中勸服了水師參將不要與海漢抗衡的秘密戰線人員。而這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便是駐寧波水師把總許少華。

  許少華也是福建許氏安排在江浙潛伏的人員之一,他不像許克那樣在過來之前還改過姓名,這就是他的本名。他的血緣關係只算是許心素非常遠的遠親,大概要往上刨四五輩人才能跟福建許氏聯繫到一起,所以完全沒有改名換姓的必要。而他之所以能夠入選許心素制定的名單,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從小跟許心素的幾個兒子一起習武,算是陪讀陪練的夥伴。而到了浙江之後,年僅十六歲的許少華便按照之前做好的安排投了軍,到現在年紀才不過二十出頭,也是目前浙江水師中最為年輕的軍官之一。

  在許克從象山出發南下去石浦為海漢艦隊帶路的時候,許少華也在水師中開始活動。相較於地方衛所駐軍,水師對南方形勢特別是海漢人的了解還要更多一些,因為每年福建軍方北上去南京或北京兵部的船隻都會選擇浙江沿海地區的軍用碼頭停靠補給,兩地水師之間的信息交流也比較頻繁,作為福建軍方最大靠山的海漢自然也是主要談資之一。

  以海上武力強大著稱的佛郎機人和紅毛人都在其手下吃過大虧,東南海上霸主十八芝被打得逃往琉球,再加上福建軍方對其推崇備至,視若偶像,海漢艦隊在來浙江之前就聲名在外了。衛所軍或許摸不清海漢人的斤兩,但水師卻是對其事跡素有耳聞,本來就不想招惹這尊難惹的大神。許少華在中間牽線搭橋,許以重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換取了本地水師參將的中立承諾。於是於平風以浙江都司名義發出來的公文,到了駐寧波水師這邊也就石沉大海了,而缺乏了水師的參與,衛所軍就算想出頭也不可能自己游去舟山島跟海漢人開戰。

  時間這麼一拖,很多事情就悄無聲息地產生了變數,海漢抓緊浙江官府應對的空隙在舟山島上召開了招商會,拉攏了江浙地區一批有錢有勢的商人加入自己的貿易陣營。而觀海衛自指揮使黃濤以下的各級軍官,也紛紛被拖下了水。反正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都不需要說,海漢人就已經送來白銀萬兩,而且沒什麼附加要求,黃濤自然也樂得清閒,跟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一樣,高高興興地收了銀子當看客了。至於浙江都司的人想怎麼折騰,那由得他們去,黃濤拿人手短,反正是不打算參與了。

  黃濤倒也不怎麼擔心海漢人會得寸進尺,跑到陸上來搶地盤,如果他們真打算做這種事,大概早就在福廣兩地動手了。當然了,如果黃濤去過瓊州看過當地的實際狀況,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看法了。那地方已經不是搶奪控制權的問題了,而是已經從大明事實割裂出去,成了海漢自家的領地。而海漢在福建對岸拿下了澎湖和台灣島,光這台灣島就需要拿數年時間來慢慢開發,暫時沒工夫去打福建本土的主意了。

  海漢現在的擴張速度大大超前於培養官僚的速度,就算用武力搶下更大的地盤,也很難實施有效的統治,因此仍然是貫徹著穿越之初制定的發展策略,以控制海權而非陸權為主要目的。江浙一帶是執委會極為看好的銷售市場,加上舟山距離大陸極近,根本就沒有必強行登陸建立殖民地。反而是島嶼更符合海漢一貫的發展理念,進可攻退可守,日後有必要就能以此為基地封鎖杭州灣和長江出海口,哪裡還需要冒著得罪大明的風險去搶陸上的地。

  黃濤、嚴國偉之流沒有這種高度的戰略眼光,他們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就是海漢人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實際利益,並且海漢人在福廣兩地的風評極好,就算讓他們占了舟山也不見得是壞事。退一萬步說,如今浙江明軍沒有足夠兵力駐守舟山的諸多島嶼,讓海漢人占了這地方經營海貿,總比讓海盜倭寇占了為非作歹要強得多。

  反正寧波駐軍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漢人已經說了以後保證有一杯羹分給自己,那就足以讓兩位指揮使在密信往來幾次之後達成了默契,對浙江都司的指令陽奉陽違。既然公文上寫的只是要兩個衛所徹查海漢的武裝問題,那黃濤也乾脆就照著嚴國偉的做法來個順水推舟,稱海漢人其實是配合衛所打擊舟山海盜。這事有諸多首級、俘虜、繳獲為證,連船幫首領汪加林都被海漢人抓住了,至於找幾個受害人更是容易。案件人證物證齊全,呈報上去之後,浙江都司就算想插手也難以翻案。

  牽扯了兩個衛所出兵剿殺,這麼大的案子走到這一步,就要轉給提刑按察使司去審理,但東海這些走私商和海盜牽扯的關係太多太複雜,沒個一年半載的哪裡理得清裡面的頭緒。等衙門把這事處理得七七八八,海漢人在舟山落腳的事情也早就鐵板釘釘動不了了。到時候不消寧波府的衛所軍再找什麼藉口,浙江都司那邊自然也會打消之前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

  但臨山衛指揮使魏山給黃濤發來的這封密信中,卻是有讓黃濤比較為難的信息。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命人請許少華過來商議。當初在觀海衛和水師之間牽線搭橋的人便是許少華,黃濤也知道此人路子多,將信息透露給他或許是一種最穩妥的做法。

  第二日許少華來到衛城中見到黃濤,兩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寒暄兩句之後,黃濤便引入正題:「本官昨日得到消息,稱最近可能會有人在海上對海漢各位不利,此事許把總須得設法提醒他們才是。」

  許少華愕然道:「海上?這不是找死?海漢船堅炮利,東海海盜避之唯恐不及,怎麼還有人趕著自己送上門去?」

  黃濤乾咳一聲道:「這些人要對付的可能不是海漢戰船,而是進出舟山島的大明海商。」

  許少華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句話便已經恍然大悟:「這是想要擾亂商路,讓海商不敢再去舟山島貿易,倒是一著狠招!」

  東海上一向都是冒險家的樂園,即便是海漢已經在舟山地區占據大勢,但也並沒有盪清所有島嶼,舟山島以北的岱山島、衢山島、嵊泗島等地依然還是處於掌控之外。在這些地方仍有不少小股武裝勢力存在,只是無法再與海漢作正面抗衡了。海漢民團戰力雖強,卻也沒辦法在整個舟山海域布防,黃濤所說的這種漏洞不但存在而且防不勝防。畢竟來舟山交易的海商東南西北都有,海漢艦隊就算再有多十倍的船也沒法將舟山箍成一個鐵桶陣。

  而來此交易的海商一旦頻繁遇襲,勢必將會影響到海漢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安全機制和商業信譽。要知道前些天開招商會的時候,錢天敦可是當著眾多海商的面說過,要將定海港建成東海地區最為安全的自由貿易港。這過去才沒幾天,要是海上就開始出事,那就真的是打臉現世報了。

  許少華雖然不是海漢直屬人員,但海漢在本地的興衰成敗也與他未來的前途息息相關,這事自然也很上心。黃濤所提供的這個消息雖然有價值,但卻缺乏細節,許少華當然不會就此打住,立刻向其打探詳情。

  黃濤應道:「其實這事是紹興府的某位大人送過來的消息,但這位大人此前在舟山有些損失,所以……」

  黃濤說到這裡便拖長了聲調沒有繼續往下說,許少華倒也知情識趣,立刻便道:「若是消息屬實,損失好說,海漢的老闆們別的不一定有,但錢有的是,賠給這位大人便是。若是這位大人想與海漢人談談交易,在下也可居中代為聯絡,安排會面時間。」

  黃濤道:「若能當面商談,那自是最好不過,本官也想與海漢人會一會。」

  黃濤雖然已經跟海漢一方達成協議,但其實雙方並未直接會面,一切都是由許少華等人從中牽頭。昨天看了魏山送來的密信之後,黃濤認為可以憑藉這個有價值的情報,跟海漢人談談交易。畢竟舟山招商會上達成的買賣並不是什麼秘密,黃濤也很是眼饞那些商人,就算不能從海漢人那裡拿到專營權之類的好處,至少也得把今後交到自己手中的香火費往上漲一漲。

  至於臨山衛指揮使魏山的意圖,在密信中已經表達得十分清楚,他希望黃濤能夠幫忙搭一塊跳板,以情報為條件,讓他也能進入到海漢人牽頭編織的利益網裡。黃濤倒也不吝於多拉一個同僚下水,反正最後上了海漢這條船的人越多,上面就越是沒法清算他們。臨山衛和觀海衛轄區相鄰,萬一真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也好有個接應和退路。另外兩個指揮使一起出面,跟海漢人談條件的時候,底氣也能更足一些。

  許少華稍一沉吟,便點頭應道:「既然黃大人也有此意,在下便儘快遣人去舟山與海漢人聯絡,看他們如何答覆。快則一兩日,慢則三五日,必有回音。」

  許少華早上去見黃濤,晚上消息就已經送到了舟山島上的指揮部,讓軍官們因為汪加林落網而松下去的那根弦又重新緊繃起來。

  「最近這些天的確太平靜了,出點事反而覺得正常。」石迪文倒是一幅很放鬆的樣子:「我這樣子是不是有點變態?」

  錢天敦沒有接他這個話頭:「這提供消息的官員是紹興的,又是通過黃濤跟我們聯繫,很可能也是衛所體系里的人。」

  「可惜這情報也太模糊了,沒有時間,沒有具體的地點,這僅僅只是一個構想而已,甚至都沒有證據能說明這消息的真假。」石迪文用手指關節敲敲桌面道:「有沒有可能,這是要騙我們去會面,然後設伏抓人?」

  「這個問題好解決啊,我們定地方,就可以定在對我們相對有利的地方,比如金塘島。」錢天敦對此倒是不太在意:「提前一兩天讓高橋南去會面地點清場就行。關鍵是在於對方能給我們多少有用的情報,能不能讓我們提前預防出現他們所聲稱的這種狀況。」

  「那你是打算去見一見他們了?」石迪文問道。

  「我認為見一見面也好,我們來浙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真正打過交道的大明官員中,級別最高的不過是石浦衛所的千戶馬靈,這次至少還有一個衛指揮使。」錢天敦解釋道:「我們要在這邊落腳生根,終究還是要跟本地官府打交道的,多結識幾個大明官員說不定日後能派上用場。他們不願意走知府曲余同的路子聯繫我們,很顯然也是不想把消息擴散開,還是面談比較穩妥。」

  「那你認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石迪文繼續問道。

  「浙江都司給寧波衛所下了文,黃濤非但沒照辦反而是站在我們一邊,肯定要拉幫結派自保。另外大概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向我們索要一些條件,比如找我們拿個專營權之類的。」錢天敦不需多想,就已經料到了幾分端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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