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費勁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從朱子安那裡討到了一點讓步，總算是沒有白跑這一趟，稍稍緩解了他心中持續多日的焦慮。
但他也知道，海漢執委會對停戰和談的態度，是著眼於兩國交戰的大局走勢，可並不是朱子安這種「外人」所能左右的，指望他去說服執委會顯然並不實際。
正如朱子安先前所說的那樣，大明如果無法與海漢軍在戰場上抗衡，執委會對和談的興趣肯定不大，自己在談判桌前也很難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所以就算朱子安肯出手幫忙，但自己什麼時候能得到執委會的召見，如今仍是未知數。
要是海漢軍一鼓作氣拿下了京城，那杭州這邊談與不談，其實也沒什麼差別了。
王承恩告辭出來上了馬車，本是該回住處，但心念一轉，對車夫吩咐道：「去城外運河碼頭。」
回住處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遵從朱子安的建議出門走走。
他無心遊山玩水，而是有意藉此機會收集情報。這幾天一直在城內各個衙門間奔走，還沒能抽出空來出城看一看外邊的變化。
杭州已經逐漸成為海漢國的中樞，許多作戰物資都正是從杭州經京杭運河發運至南方戰場，去城東的運河碼頭看看，或許能從本地的航運物流狀況，推斷出前線戰事的走向。
至於海漢官府有沒有安排人跟著自己，王承恩並不在乎，反正海漢也沒限制他的行動自由，先去看了再說。
出城不久，王承恩便從車窗中發現，這杭州城外可不是自己印象里阡陌縱橫的樣子了。
他上次來杭州的時候，這城東慶春門到京杭運河之間，幾乎都是大片的農田，官道也僅僅只是一條一丈多寬的夯土路，如今卻全都變了模樣。
通往運河的官道已經被加寬到兩丈多，足以讓兩輛拉貨的重載馬車交錯而行。路面還做了硬化處理，可要比以前坑坑窪窪的夯土路平整多了。
路上往來的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十分熱鬧。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滿載各種物資的大型貨運車隊。
而官道兩邊則是建起了成片的商鋪和各種作坊，不時還能從其間的空隙望見遠處還有大量正在修建的房屋。
顯而易見，杭州的商貿繁榮程度比起大明統治時期提升了不少。不過海漢一向以善於經商著稱，能有這樣的景象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離京杭運河越來越近，道路兩旁的商鋪倉庫密集程度也越來越高。快到河邊的時候，王承恩叫停了馬車，自行下車慢慢朝碼頭方向溜達過去。
王承恩曾在宮中見過被稱作「蒸汽機」的海漢產物，是由南方某位商人捐獻供朝廷研製仿造。
雖然當時就知道海漢將這種機械裝置廣泛運用在了運輸、採礦等諸多領域，但崇禎帝和眾大臣研究一番之後，都認為這粗笨東西華而不實，不但其製造過程需要耗費大量精鐵，而且成品操作複雜且難以維護，說到底就是難堪大用。
王承恩當時也是同樣的想法，因為以他的見識，完全想像不出這東西要如何投入實際應用。但在這裡，京杭運河的碼頭上，他終於見識到了蒸汽機的諸多功用。
外形大小各異的蒸汽機，被用來驅動裝卸貨物的高大吊車，輸送干散貨的皮帶傳送機，以及往來於倉庫和碼頭間的貨運小火車。
河面上不時還能見到幾艘煙囪冒著白煙的貨運蒸汽船，在今天這種幾乎無風的天氣下，其航速顯然是要大大快過了傳統的帆船。
王承恩雖然完全不懂這些機械的原理，但他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它們所起到的作用一眼就能看得分明，其傳送轉運貨物的效率，遠非人力可與之相比。
過去傳說海漢的港口運作效率極高，但到底怎麼個高法，又為什麼會高，王承恩並沒有一個實際的概念，直到此刻看到京杭運河碼頭的繁忙景象，他才明白原來傳聞非虛。
不過王承恩觀察一陣之後，便發現這些機械裝置的使用成本看起來也不低。
幾乎每台蒸汽機械裝置都要配備專人操控，而且三不五時還要補充燃煤和淡水。王承恩雖然不知這些蒸汽機每天要消耗多少煤炭，但從碼頭上那個占地面積頗大的散煤堆放場來看，顯然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逛了沒多遠，王承恩便發現這碼頭上居然還建有一間茶樓，而且看著裝修檔次不低，便決定進去坐一坐。
進到茶樓一看，裡邊的客人還真不少，而且穿著打扮顯然不是碼頭力工一類的人物，更像是來自各地的生意人。
王承恩找個靠窗視野好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六安瓜片，兩樣糕點，將一小錠銀子放到桌上：「多出的是打賞。」
店小二連聲謝過，王承恩趁機便向他打聽，這茶樓為何會開在碼頭上。
店小二道：「聽大爺口音，應該是從北方來的吧？南來北往的老闆們在這邊等卸貨，想在碼頭附近找個像樣點的地方歇腳也不容易，如果進城也挺麻煩，來回要走十幾里地，所以才會有了我們這間店。」
王承恩聽得微微點頭，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便又說道：「但我看你家店裡的陳設都還挺新的，應該開業沒幾年吧？」
店小二道：「這位大爺好眼力！我們這店才剛開了一年多，以前這地方雖然也有碼頭，但都是破破爛爛的，來來去去也都是些做力工的苦哈哈。海漢占了杭州之後，重建了運河碼頭，又翻修了進城的官道，每月親自來這邊交割錢貨的老闆才慢慢變多了。」
店小二說罷指向窗外，頗為驕傲地說道：「您看外邊轟隆作響的這些大傢伙，整個錢塘江上，也就只有杭州的碼頭才能見得到，很多人都是特地跑來這邊看新鮮，一看就是一整天。」
王承恩奇道：「這些玩意兒能看上一整天？」
店小二點點頭道：「不瞞您說，我們店裡的客人，大概有一半都是來看這些玩意兒的。前些天執委會的大人們來碼頭視察民情，也提及此事，陶東來大人還說了，男人生來就喜歡看這些東西，任誰都一樣。」
王承恩剛想說「我就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但話到嘴邊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改口道：「有道理啊，我也挺喜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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