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林千語丟下手中的棍子,趕忙去扶著包長川,一試鼻息才發現,原來他只是因為傷心過度暈倒過去,這才勉強放下心。
自從那日昏倒之後,包大人就一直神情恍惚。過來祭拜的江琉玉給包夫人上完香之後,看到包長川一個人頹然地坐在角落裡,雙目無神,頭上所有的青絲幾乎一夜間全部便為花白,看上去幾乎老了幾十歲。
轉頭以請求的目光看了蘇景夜一眼,他摟著江琉玉的肩膀,卻是無聲的搖了搖頭。整個祭拜的大堂裡面格外安靜,包家和秦家兩家過來的親戚也沒有幾個,一如他二人大婚那日一般冷清。
今日過來上香的人,按照一般的禮節都應在主人家用過午飯晚飯。但蘇景夜看著氣氛實在太過肅穆,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便同江琉玉用過中午的麵條之後踏上回程。
馬車上,江琉玉一臉凝重地靠在蘇景夜的肩頭,蘇景夜低頭蹭了蹭她頭頂柔軟的碎發,伸手從她的肩膀攬過去拍了拍她的手臂。
「我也並不是那麼冷血,不肯讓你過去勸慰幾句,只是你看包大人現在的情況,無論我們說什麼,他都是聽不進去的,」蘇景夜也深深覺得同情,無奈的嘆了口氣。
「與其如此,還不如叫他一個人冷靜一下,任何人在此時和他說出什麼節哀的話,都可能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也是可憐,總是情深不壽,用情至深的兩個人,卻要感受天人相隔的痛苦,老天真是造化弄人。」江琉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鼻子一陣發酸。
蘇景夜聽到她的氣息中略帶哽咽,不由得心疼的像哄小孩一樣,拍了拍她的後背。
「你說明明我已經用玉芝膏解了包夫人身上的毒了,包夫人為什麼還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難道是玉芝治標不治本,根本不管用嗎。」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之前不也說過了嗎,眼見著包夫人在用過藥之後身體好轉過來。」蘇景夜心裡一沉,深怕江琉玉會莫名其妙的把事情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包夫人向來身體不好,又受五石散的荼毒這麼多年,估計早就損傷了身體的根本,你之前去見她的氣色好些,估計也只是因為迴光返照,一切生死自由天定,並不怨你的事。」
「就算是這樣,我也覺得很難過。」江琉玉坐直了身子,借著夜間微弱的光線,蘇景夜明顯看見她眼底閃爍著晶瑩。
「你說包大人會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更有甚者會因此殉情,要不要找個什麼人來看著他,不要讓他做傻事。」
「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林千語還是個有擔當的孩子,一定會照料好一切的。而且包大人,還有一個女兒在雁城,為了他這唯一的骨血,他也一定會撐下去的。」
江琉玉微微低下腦袋,兩隻手不痛快的揪著手帕,「也是可憐,自己的娘親去世了,身為女兒,她卻遠在千里之外。」
「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也是這般結局潦倒,我要是走了,你會難過嗎?」在內心受到極大震撼的時候,女孩子總是這麼習慣性的聯想到自己身上。
蘇景夜愣了一下,是不是沒想到她思想跳躍的這麼快,隨後目光堅定地和她眼神對視上,「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無論什麼情況,我們都共進退。」
其實想要的也不過是這麼一句承諾罷了,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江琉玉肯定不捨得他陪著自己。江琉玉敏兒敏唇微微彎起嘴角,認真的點了點頭。
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包家的葬禮便接待完了所有來賓,林千語這些時間忙裡忙外,幾乎是腳不沾地,在他心裡還念著他的舅舅,晚上特意過來看了一眼。
只見包長川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要不是看到胸口還有些起伏,林千語都要懷疑他是否也隨著自己的舅母仙去了。
等到夜深了,府里一點響動都沒有,整個寂靜的黑暗中只傳來遠處打梆子的聲音。包長川突然從床上坐起來,走到了書桌前,提起筆蘸著朱紅色的墨跡,如泣血一般在紙上龍飛鳳舞。
次日天亮,京城皇宮裡正忙著送幾位藩王離開的事宜,蘇羽天便叫來了六部尚書,要求事無巨細關注著藩王回程的安排。
戶部的任虛懷一如既往又病了,走不過來,而蘇景夜現在被暫時任命掌管著司禮監的事情,因此這日的早會也缺不了他。
在蘇景夜正要開口的時候,議事殿的大門突然打開,小權子領著許久未曾見面的包長川進來。
「參見陛下。」包長川一開口,便是如繩索拉木一般刺耳又沙啞的聲音。
不知怎麼,蘇羽天看見包長川心中還是有一絲愧疚的,畢竟是因為他決定做的晚了些,才導致包長川都沒能見到包夫人的最後一面。
據那日從包府回來的探子匯報,秦梓潼從早上開始就嘔吐不止,等過了中午之後便氣息微弱,整個臉色紅的不成樣子。
她躺在床上伸長了脖子,瞪著雙眼,兩隻手一直向天上豎著,口裡還在不停的呼喚著包長川和自家女兒的乳名。
就這麼一直喊了將近兩個時辰,秦梓潼才咽氣,而包長川從牢里出來,正是秦梓潼咽氣的下一刻。
雖說如此殘酷的現實並非是蘇羽天有意促成,但他還是有些在意。在看到包長川未經傳召,且又是待罪之身的情況下私闖進宮,倒也沒有過分指責。
「包愛卿,你手下的事目前交給了景王處置,你就在府里好好修養,等調查清楚事情真相後,朕自然會傳召你入宮。」
「多謝陛下,只是微臣只怕要辜負了陛下的好意了。」說著,包長川拖著他沉重的病體跪倒在地,鄭重的沖他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才把自己袖子裡的奏摺拿出來。
「公道和清白微臣現在已經不強求了,微臣只求陛下開恩,允許微臣告老還鄉。」
蘇羽天才剛看清楚他奏摺上的字,就聽到包長川這麼說話,心中一驚,差點把這本子摔下桌子。「你說什麼?」
「包大人要告老還鄉,能這麼清楚地承認自己年事已高,確實是值得人稱讚。」鄭成如今是借著李文松在後面壯膽,說話是越來越不顧後果,十分得意。
「只不過這案子還沒有查清,陛下是不允許罪臣隨意離京的,只怕包大人還要再等上些許日子。」
「確實如此,包大人才剛出獄就想著離開,未免有畏罪潛逃之嫌。」顧霆兩隻手扯著他兩邊的袖子,狀似無意的隨聲附和鄭成。
「身正不怕影子斜,包大人若是不自信自己與五石散無關,又怎麼會這麼大膽地向陛下提出離經一事?」
蘇景夜也不知道包長川怎麼會突發奇想要提出這麼個要求,在諸事都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下打退堂鼓,豈不是要讓那些人把加注在他身上的罪名作實。
「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景王看來,包大人與你心中是怎樣形象,但在微臣幾個心中未必是一樣的看法。」李文松說話淡淡的,但他每次的言語都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包長川雖然心中難過到隨風而去,但他意識還是清醒的,也分得清楚好賴話。聽到李文松這不痛不癢的挑撥,包長川不禁斜眼撇了他一眼。
「包愛卿,朕也不是那種狠心的人,只是此時你確實不能走,」蘇羽天捏著奏摺,看著底下他們幾個人爭吵不休,私心裡也不希望他在此時離開,這樣他在朝中平衡勢力的籌碼都沒有了。
「求陛下開恩。」包長川一直跪在地上,沒有站起來,這話說著就又磕了一個響頭。
蘇羽天有些不忍心地垂下眼眸,而顧霆在旁邊幸災樂禍,「自然了,只要這個案子調查清楚,包大人自然什麼時候都能走。」
「包大人若是回鄉心切的話,就大方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也省得陛下再操心。」話音落地,在場的幾個人眼神都是一凜。
尤其蘇羽天低下頭的表情更是難看,居然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番引導性的句子,顧霆他還真越來越膽大妄為了。
「若是陛下能答應微臣離開,微臣願意應下。」包長川這句話說出口,讓蘇景夜明顯感覺到了他的萬念俱灰,就連想替他辯解的話也再難說出口。
「你……」蘇羽天心中氣憤,沒想到包長川就為了一個女人,居然這麼輕易的放棄做官,幾乎視朝廷是天子於無物。
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蘇羽天也很佩服他這般的男子氣概,雖是一介弱質書生,但也是說一不二,落地有聲。
看著包長川兩眼堅定的目光,蘇羽天想斥責他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講不出來,只能輕輕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依照我朝律法,包長川攜帶五石散,禍害京城百姓,證據確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