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茫茫,萬千瑞彩霞光在雲霧中隱現,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天界所有仙神卻是在同一時間齊齊震動,隨即不約而同來到了九重天上,紫微仙君的宮殿之前。
看著那緊緊關閉的宮殿大門,他們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即情不自禁思索起今日的反常之舉。
「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許多仙神心頭一陣悸動,某種隱隱不妙的預感如同芒刺在背,讓他們心中生出了難言的恐慌。這還是他們成仙成神以來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危機感。
而到達他們這種境界,很多預感往往都是十分靈驗的,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天界一向太平無事,仔細想了一想,最有可能發生意外的地方便是……一個念頭當即浮現出來:「……莫非是人間界?」
幾乎是心中疑慮升起的同時,他們敏銳的直覺便給予了自己肯定的答案,一眾仙神臉色黑沉:「人間界又出事了?!」
——這個脫口而出的「又」字用在此處可謂極其微妙。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道人影再次不約而同在眾人腦海中一筆一畫勾勒出來。蒼白俊美的臉,幽深莫測中充斥著絕對自信的雙眸,以及唇角那抹永遠從容不迫又隱含戲謔的微笑……此人身上那份十年如一日的惡劣、不,應該說是,一日更勝一日的惡劣,實在令人一旦想起便忍不住咬牙切齒。
十年前那場登基大典之後的夜裡,天地晦暗一片,曾有七十二縷星光降臨皇城,種種異象不斷。而親眼見證了那一幕的人中,便有人根據想像寫下了《人皇一劍退仙神》的片段。
倘若世人知曉,這並非只是家的臆想,而是無限接近於真正事實的真相,卻又不知該做何想?只怕這漫天仙神近千年來所塑造的威嚴形象,轉眼間便會在世人心中破滅。
雖說這只是凡人無知腦補的想像,但也算極為接近事實了——由於被楚肆封禁廟宇,斷絕香火信仰,天界群仙便與之結下仇怨。
原本一眾仙神自詡高傲,不屑於直接對付凡人,只想著在人間另外扶持其他諸侯,或者煽動一批自己的信徒,讓這個不識好歹的凡人統一天下的夢想徹底破滅,被封禁的廟宇也能重新解封。
哪知道他們的謀劃非但沒能成功,楚肆還順順利利統一了天下,自立為人皇。這簡直就像是打完左臉又打右臉。
以上黎仙君為首,當夜便有七十二位仙神意志降臨,企圖將楚肆這個不敬仙神的凡人從皇帝寶座上推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結果當然顯而易見。他們本身反而變成了楚肆的階下囚。那七十二道仙神意志所化出的星光,更是直接被楚肆放入了七十二盞特殊的宮燈之中。
以仙神意志為燈火,瑰麗華美的宮燈將整間皇宮照亮。來自群仙的不同大道法則在半空中交相輝映出來,簡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呈現給楚肆,他心滿意足地沉醉在法則解析中,感覺這些仙神真是一群送經驗的大好人。
將這些仙神所掌握的各種法則解析了一遍之後,楚肆還無師自通掌握了勒索技能,利用手中的仙神意志狠狠敲了眾多仙神一大筆竹槓,這才心滿意足將之釋放。
此後的十年中,上黎仙君等諸多仙神所設計的種種陷阱層出不窮,卻都被楚肆一一化解,甚至反過來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弄得灰頭土臉、好不狼狽。若非紫微帝君再次閉宮修行,天人兩界通道不得打開,只怕他們早就真身去往了人間界,教那人間界天翻地覆。
……
不知是否眾多仙神的到來終於驚動了此地的主人,九重天上,沉寂的恢宏仙宮驀然間大放光芒,兩扇厚重殿門緩緩打開,現出了紫微帝君端坐於殿中的身影。
他雪白的法衣上星光蕩漾,整個人都被籠罩在淡淡的光輝之中,唯有一雙幽深剔透的眸子靜靜向眾人望過來。在他身後,一道壯麗星河如長河倒卷洶湧而起,通天徹地,猶如貫穿三界,上應紫微帝星,下接九幽陰世。
高居御座上的帝君俯首望向人間,視線穿過雲海,洞徹一切。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划。
天人界限,頃刻破碎。
·興佑十年。由於人皇大肆禁絕仙神信仰,收編天下道統,肆意打壓仙神兩道,終於觸怒天界仙神。眾神相請之下,紫微帝君破碎天人兩界界限,頒下諭令,討平人間。
是時,人皇以大周國運化作氣運之網籠罩九州,先一步誓師出征,欲以人伐天,掃落群仙。
壓制多年的戰爭終於徹底爆發。一方頂階戰力強大,許多仙神早已站在了人間界的頂峰。另一方則是依靠人多勢眾,利用人道氣運和大周國運雙重加持,使用層出不窮的軍陣與之對抗。
天穹被一望無際的軍隊鋪滿,密密麻麻的玄甲士兵猶如上古神話傳說中的神族天兵,又像是無窮無盡的黑色海洋鋪展天際,時不時有璀璨無邊的仙光在黑色海洋中一閃即逝。
天地間風雷交加,似有無形的鼓樂伴隨著廝殺聲響起。鮮血遍灑人間。
……
這場戰爭持續了不知多久,不斷有仙神隕落,大周軍陣同樣傷亡不小。漸漸的,天界仙神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他們自認成就仙神並不容易,經歷了不知多少災劫,如今壽數綿延,逍遙無憂。又怎麼願意與那些壽不過百的凡人互相拼殺,憑白丟了大好性命?
「哦?如此說來,你們這是想要休戰了?」紫微帝君一如既往端坐仙宮之中,一身氣息飄渺淡泊至極,似乎對如今天人兩界的戰爭不在意,他看向一眾仙神,「莫不是欲與人間界議和?」
「議和」兩個字一出口,一眾仙神便不由皺了眉。似乎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帝君說笑了。」上黎仙君當先道,「且不說區區凡人怎配與我等議和,便是我等願意紆尊降貴,天道大勢也絕不允許!」他苦笑一聲,頗有種一腳踩進了泥地里卻收不回來的滋味。
「不錯,我等修行至今,得以成仙做神,求的是天道,修的是順天而為。」又有另一位神靈輕嘆一句。此時,這些仙神就好像突然從迷怔中清醒,神色清明,侃侃而談,「以帝君之境界,當明知天道大勢究竟如何。我等又豈敢逆勢而為?」
倘若說此前他們還稀里糊塗看不分明,那麼如今就像是遮在眼前的迷霧徹底散去,對這天道大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錯。天意之下,人道當衰。」紫微帝君環顧一眾仙神,神情平靜地替他們補充道,「此世應為仙道紀。至少萬年之後,才是人道興起之時。」
殿內一眾仙神盡皆默然。
他們也是直到如今才清晰察覺到這天道大勢。顯然這個時代的主角並非人族,而是天界仙神。
按照天道大勢,如今這應該是一個仙道神道無比昌盛,眾生供奉神佛,而神佛牧養眾生的時代。偏偏那位人皇卻橫空出世,欲以人道壓仙道,此何異於逆天而行?
想到開戰以來那一位位在自己眼前隕落的道友,饒是一眾仙神心性淡薄也不由唏噓不已,深恐自己也落到那一地步。
「帝君明鑑,天命已定,我等承大運在身,順應天勢而為,自無不勝之理。」
但取勝之後,哪些人能好好活下來,哪些人中道身隕卻不一定。他們如今也是有些怕了人間界那位人皇的瘋狂,誰也不知對方落入絕境將會做出什麼事來。以他們的惜命程度,又有誰甘心拼死了人皇,取得了勝利,卻將最終的戰果拱手讓與他人?
明知必勝,甚至能夠預料到未來仙道恆昌、萬仙來朝的美好局面,他們反而更加不願意在半道上丟了性命。
所以,鼓動紫微帝君出手自然很有必要。這位帝君一心痴迷於道,幾乎不曾踏出仙宮半步,誰也不知他實力如何。但對方若是願意出手,想來他們的安全定然更有保障。
巍峨仙宮中,紫微帝君神情淡淡,注視著一眾請求他出手的仙神——按他們的說法,這自然不會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危,而是為了順應天道大勢,讓紫薇帝君得以獲得天眷加身。
「既如此……」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紫薇帝君站起身來,「我便一會當代人皇。」
他唇角向上彎起,那張無甚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縷微笑,不知為何,竟予眾人一種分外熟悉的感覺。
·這一天,大周軍營里,人皇行轅所在之處,楚肆交代好了一切作戰計劃,自中軍營帳走出。
天穹之上,明亮的紫微星突然綻放出無窮光輝,一道璀璨星河形成光柱貫穿天人兩界,直直投射下來,恰好將楚肆的身影籠罩其中。猶如天際延伸而下的仙階,向他發出邀請。
四周的軍士盡皆駭然失色,就要上前救駕,卻見青年擺了擺手,隨即整理了一下衣擺,施施然踏上仙階。
原地光輝大作,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眾人面前。
「你來了。」
九重天的仙宮中,高居御座上的紫微帝君輕輕頜首,語氣如見老友。
「是啊,我來了。」一片星光漩渦中,楚肆緩緩走出,他唇角微微彎起,「唔……似乎比預計的還要早啊。」
他自然而然環顧四周景象,在一眾仙神驚訝莫名的目光中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姿態從容猶如在自家寢宮。
「你、你、你……」眾多仙神神情茫然,上黎仙君更是當場失態,駭然望向這位人皇,「你怎麼會——」他們預想中的場景,本該是這樣:紫微帝君緩緩從座位上起身,伸手輕輕一撈。頓時,遙遠的人間界,一隻無形巨手在天地間凝聚而起,一把將人皇攝入掌中,如拎雞子一般將之抓上天界,當場碾死。
然而,現實卻是:紫微帝君揮手凝聚仙階,而當代人皇也是膽大包天,居然真的順著天階上來,自投羅網了。
——這劇本不對啊!!!
尤其是兩人這副老朋友一樣的姿態,更是讓一眾仙神滿臉發懵,心中隱隱有了不妙的預感。
「砰!」
還沒等他們弄明白其中因由,身後的宮殿大門突然重重關上,仙宮中驟然黑暗下來。
緊接著,漫天星光亮起。不過短短一瞬間,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挪移出仙宮,出現在一片璀璨星河之中,身體動彈不得。
「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望著不知何時來到星空最中央的兩道身影,一眾仙神表情更加難看。總感覺好像不知不覺落入了什麼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