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九重,茫茫無際。每兩重天之間都充斥著罡風、雷霆、火焰等隨時隨地變化的奇異能量,這些能量無序且狂暴,沒有任何辦法吸收。剛剛飛升不久、實力弱小的仙神若是闖入其中,稍不留意就會遭到永久性損傷,甚至身隕當場。
或許千年以來唯一一個例外便是紫微帝君。他甫一飛升,便接連破開九重天壁,隨即一劍劃分天人兩界,使神人分隔,兩不相見。從此被尊為斗數之主紫微帝君,統御群仙。
他也是唯一居住於九重天的仙神。
九重天上,紫微帝君仙宮之外,一道身影跨越九重天來到這裡。
那是一位星冠羽衣打扮的神靈,肌體如玉生輝,周身星光繞體,雙眸湛然有神,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種超凡脫俗的氣息,似乎生命本質已經徹徹底底與普通凡人不同,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蛻變與升華。
四周雲霧繚繞,紫微星光幽幽照耀。虛幻的霧海在星光中變幻莫測,時而化作蛟龍飛騰於天,時而變幻出仙鶴乘雲起舞,種種異象拱衛著雲海中央的宮殿,讓那沐浴在星光中的巍峨仙宮愈發瑰麗縹緲。
眾所周知,紫微仙君一心痴迷修行,時不時便在宮殿裡閉關上百年,因此平日裡也鮮少有誰敢到九重天來叨擾於他。
上黎仙君原本也是如此。自他飛升以來,還從未見過這位天界之主。
奈何今日之事實在詭異,他好端端在自己宮中欣賞神女表演,突兀的,來自人間界的香火信仰便斷了個徹底。仔細一感應,就連他留在人間界的道統傳承,居然也像是一株正在燃燒的小火苗,「呲」一聲破滅了。
——這分明便是有人搗鬼。
人間界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不僅封了他的廟宇,還斷了他的傳承!這又怎能不讓上黎仙君大動肝火?
衝動之下,他直接來到了紫微帝君仙宮前。只不過,剛剛踏上九重天的雲海,來到仙宮附近,便有一種龐然壓力降臨,似乎四周的空間被人為分割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他只是一步踏入,便像是整片天地壓在了身上,一身神力運轉險些停滯,像是眨眼間由仙化凡,重新體會到了當初身為凡人時弱小無力的感覺。
幸而就在堅持不住之前,他終於來到仙宮緊閉的大門前,整個人已是幾乎脫力,猶如一條剛從水中打撈上岸的魚,再也沒有了原先那仙氣飄飄的風範。
「咔——」宮殿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空蕩寂靜,沒有想像中的華麗恢弘,只有冰冷、空曠,和黑暗。與其說是仙宮,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座常年不見陽光的墳墓,猛然間被人打開了墓門。
大殿最高處的神座上,隱隱約約現出一道人影,那股平靜近乎虛無的氣息讓祂看上去猶如一尊冰冷蒼白的「神像」。祂雙目閉闔,身形被籠罩在殿內黑暗的陰影中,看不分明。
門縫打開的下一瞬,沉寂的「神像」突然顫動了一下睫毛,隨即睜開眼睛,「活」了過來。
在對方平靜的目光下,已為仙人的上黎仙君竟然情不自禁一陣緊張,就像是回到了凡人時期,身為一介草民之時,偶然遇見天子出巡的大陣仗。不、甚至比那還要讓他惶恐、不安、忐忑、緊張。
這份來的莫名其妙的緊張感甚至沖淡了他的怒火,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以至於險些沒有聽到對方接下來說的話:「……你之來意,吾已知曉。」
靜靜端坐於神座上的青年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便用那張看上去十足冷淡的臉緩緩一頷首。
話音落下,之前上黎仙君用盡神力也只推開一絲縫隙的宮殿大門轟然打開。遙懸於仙宮一側的紫微星光芒大作,將整間宮殿映照得瑰麗輝煌。
上黎仙君發怔時,一道又一道星光驀然間穿透茫茫雲海,同他一樣自下方八重天界而來,落在仙宮門口。宛如一場突然降臨的流星雨。一位位氣質各異的仙神不約而同聚集到一起。
仙宮中,原本神情百無聊賴的青年終於抬起眼,將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唇邊揚起一點弧度:「……倒是齊齊整整。」
……
一刻鐘後。
「人間界那些凡人實在是太過猖狂了!竟敢封禁本尊的廟宇,還敢公然宣揚本尊乃是偽神一流!」聚集了天界大部分仙神的宮殿中,不時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莫非是本尊太久不曾人前顯聖,以至於區區凡人也能如此輕視於吾?」
天界仙神也有不同,有因天地功德而敕封的神祇,也有自行修煉飛升上界的仙人。其中有些只一心修行,不理會紅塵之事,還有大部分仙神卻是在人間布道,通過人間的香火信仰之力變強。
在場這些人中,多半都是後者。和上黎仙君一樣,他們之所以不約而同來到九重天,就是因為楚肆在人間界搞出的騷操作直接斷絕了他們的香火來源。此毫不吝於阻道之仇。
另一道聲音聽起來雖平平淡淡,但其中憤怒的情緒卻顯得更加飽滿:「聽說這一切的主導者是人間界的前朝太子。此人的確囂張傲慢至極。倘若他只一心復國倒也罷了,偏偏還敢對我等指手畫腳……」
說到這裡,他輕笑一聲:「嘿,好一個「任何神祇信仰傳播都必須先向官府登記在案」!這是將我等仙神視作那妖魔鬼怪等邪物之流了嗎?」
提及這一法令,便是那些並不在意香火信仰,僅僅只是來看看熱鬧的仙人也不禁皺眉,產生了一種被人冒犯的不悅感。
不過,在並非利益相關的情況下,他們倒是理智一些。其中一位身著華麗宮裝,容顏絕麗的少女一針見血般指出:「據我所知,也並非所有神廟都被封禁。至少,那些曾在過往天災**中為大周出過力的神祇,依舊香火不斷。」
……言下之意即是,這些被封了神廟的仙神都是只收割香火信仰,卻從未真正為人間界出過力的存在。
這話出口,可謂大面積嘲諷。倘若不是身在紫微帝君的仙宮,險些挑起一場天界內鬥。饒是如此,許多仙神也沒給她好臉色看。
……於他們而言,所謂神靈本就是高出凡人的存在,凡人奉上信仰豈不是理所應當?倘若為了香火信仰便有求必應,那麼他們豈非變成了凡人的走狗?
低聲議論了一陣後,這些人不由將目光投向上首的紫微帝君。
「……此事還望帝君出手相助!」
自從當年紫微帝君一劍劃分天人兩界,導致仙神們再也無法輕易下凡,像是千年前的野史傳說中「某某仙人化作某某老頭考驗了某個善良的少年並且傳下仙法」這類小故事,那是絕不可能發生。
更何況,天界同樣有著律令法規,一般情況下,不允許隨意干擾人間。
因此,哪怕被氣得不輕,他們也沒有辦法對人間界動手,除非能夠得到紫微帝君的允許。
高居上首的紫微帝君始終保持著靜默旁觀的姿態。他一身繪有周天星辰的法衣,烏黑髮絲被帝冕束起,臉色有種不近人情的冰冷,從始至終姿態未變,只靜靜垂眸注視著面前這鬧劇般的場景,頗有幾分置身局外看戲的味道。
直到聽這些人齊齊開口,請求他打開天人兩界通道,他那靜默如神像的臉上這才出現了表情變化。
眉梢輕挑,他奇異的目光在其他人臉上一一掃過:「……爾等確定要如此做?」
「也罷。」得到肯定答覆後,紫微帝君秉持著一直以來冷淡的性格,只微微點頭。
望著欣喜雀躍、甚至開始摩拳擦掌的一眾仙神。他雙眸之中奇異的光彩更甚。
……唔,只希望他們不會後悔吧。
·不久後,原本平靜的人間界再生波瀾。
此前,楚肆的勢力飛快擴張之下,早已將九州大半納入麾下。最後剩下的幾名諸侯即便是組成了聯軍,地盤卻直接被楚肆包圍。他們戰戰兢兢,時時刻刻擔心著,哪天一覺醒來,自己的地盤就被大周軍隊攻下,連項上人頭都不保。
實力懸殊,又看不到任何勝算的前提下,以齊侯為首組成的諸侯聯盟,已然開始謀劃著名如何投降才能保全性命以及榮華富貴。對於真正的聰明人而言,這份意圖實在昭然若揭,從他們平日裡頒布的種種命令之中便能看出。
這天,聯軍營帳中氣氛嚴肅。
守在外面的侍衛透過偶爾被風掀起的縫隙看到,幾名諸侯正襟危坐,表情鄭重,一副商討軍國大事的樣子,不由對他們暗生欽佩——落到這等不利處境,仍然能夠百折不撓,屢敗屢戰,不失從容氣度,真乃英雄人物!
殊不知,營帳中真正的對話內容是這樣的:「齊侯,此事便交託於你了。身為盟主,這投降、咳,議和書由你遞交周軍,再合宜不過。」
「不錯,越快越好。若是遲上幾日,周軍攻了進來,你我就只能以階下囚的身份祈求周太子饒得一命了……」
長得白白胖胖、一副老好人形象的齊侯,一邊收起桌上的書信,一邊連連保證:「諸位且安心,本侯一向靠得住。」
三天後。
預想之中的大周使者遲遲未至,諸侯們紛紛心生焦慮,恰逢齊侯相邀,於是這些人再次在聯軍大營中聚集起來。
「齊侯?出了何事?大周信使怎麼遲遲未至?」有人面帶惶恐,坐立不安,「莫非大周不願意接受我等的議和?真要如此,改成投降也並無不可啊!」
「是啊是啊,如今只要能保住我等身家性命,其他的本侯已不做奢求……」
然而,今日的齊侯卻是一反常態,腰杆挺直,白白胖胖的臉上一本正經。他搖頭長嘆一聲:「苟且求和,將生死存亡繫於他人之手,智者不為!」
一邊說著,他突然掏出議和書,在諸侯們驚駭的目光中直接撕了個粉碎。緊接著,他目光環顧一圈,頗有幾分睥睨之色。
只是迎接他的並不是驚嘆的目光,而是茫然、驚駭、欲哭無淚……以及看瘋子一樣的眼神。
諸侯們看著一向膽小如鼠的齊侯竟做出此等驚人之舉,心中第一反應便是——莫非這位齊侯已然被沉重的壓力嚇昏了腦袋,神志不清了?
他們的想法簡直寫在了臉上,齊侯頓時惱羞成怒,負手再次嘆了口氣,頗有幾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
「諸位且安心,本侯一向靠得住。」他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本侯得獲仙神庇佑,此役絕不會輸……」
他一五一十講述起來。
其他人越聽眼睛睜得越大,最後都變得滿是驚喜。不由問道:「不知那位上黎仙君可曾告知具體將會如何做?」
「那是自然。」想到正準備遞交議和書的那天晚上,那位入夢來指點他的仙人,齊侯頓時信心滿滿。
他昂首闊步走到最前方,扯開一張地圖,隨即伸手向著地圖上某個地方一指,頗有些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
「先亂其人心。」齊侯信誓旦旦,語氣興奮,「周太子殘暴不仁,開山破廟,百姓苦其久矣。如今神靈顯聖,一經煽動,其後方必然不攻自亂。」
……到那時,他們安插進去的人手便可裡應外合,煽動暴亂,燒毀糧草,甚至引發兵變,樁樁件件,都大有可為。一旦後方生亂,周軍的包圍便可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