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白馬宗正望著牆上的《夏日祭後的幼姬》,圖中少女婉約雅致、清麗秀美,手足纖巧,身材婀娜,正斜臥著納涼,身上是花樣繁複的浴衣,透著一股「江戶紋樣與圖案時代」特有的浪漫氣息,但又輕拈著衣角,表情又有些傷感,不知心思何事,展露著曰本傳統中的「物哀」之美。

  這是一幅浮世繪,起源自華夏蘇州桃花塢木版年畫,吸收了當時西方的透視法,後來曰本民間藝人在此基礎之上,又開發出了「俯瞰式透視法」,如同鳥兒自上往下俯視芸芸眾生,故命名為「浮世」——原本是佛教用語,意指虛浮的塵世間。

  這種繪畫作品,通常由畫師、雕刻匠及拓印匠在出版商的統合之下,合力才可以完成,雖然畫師水平是質量的關鍵,但雕刻匠及拓印匠也要有相當水準,才能製作出一副高水準的浮世繪,而做為當時用來描繪平民日常生活的作品,常常做為包裝紙來使用,一次性需要印製許多,甚至得到好評的作品都會多次復刻、翻印,自然有許多留存下來——大多數擦屁股了,但由於基數大,留下來的也確實不少。

  這幅《夏日祭後的幼姬》就是經歷了近五百年時光留下來的浮世繪精品,和國立大藝術館中收藏的那幅國寶名畫同出一源,極具收藏價值和升值潛力,讓白馬宗正看得傷感無比——這原本是他的收藏品,喜愛無比,就掛在書房內日常欣賞那種特有的線條美,但女兒不孝,硬生生颳走了,現在掛在了自家倒霉女婿客廳的牆上,明珠暗投。

  千原凜人陪同在一側,同情無比,同時暗暗揣測這位準泰山大人是不是想把這畫要回去,但他做不了主——他不稀罕這種四五百年前的包裝紙,但寧子喜歡,她刮她老爹的東西,實際是白馬家內部的事,他實在也不好說什麼。

  再說,要是還回去了,他有錢也不知道該上哪再買一幅一樣的,總不能去劫了國立大藝術館。

  他趕緊推了推茶,分散白馬宗正的注意力,笑道:「請用茶,是上好的玉茶。」

  白馬宗正收視了目光,默默注視著面前的茶碗,也是他曾經的收藏品,而茶香也熟悉,同樣是他的珍藏——祖上傳來的東西,自己多年來的積累,全便宜這小子了,生女兒就是這點不好,再疼她,早晚還是要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的。

  但他也說不了什麼,自己女兒從小就特立獨行,很有自己的主意,做事隨心所欲,實在讓人頭痛欲裂,根本管不了,至少現在是她想要的生活,能幸福就好——應該是挺幸福的吧?自己老婆打著參觀新居的名義,拉著女兒說私話去了,估計就要問問這方面的事。

  他不再關心自己曾經的收藏品,反正他就女兒一個直系繼承人,早晚都是她的,微微呷了一口茶,關心地問道:「在電視台情況還好吧?」

  千原凜人的事,他們聽說了,有些擔心,剛好也好久沒見女兒了,有些想念,便直接從京都過來探望,這是才進家門,而千原凜人也實話實說,笑道:「被調成閒職了,現在天天無所事事。」

  白馬宗正了解過情況,知道他得罪了上司,不過他的性格其實很文青,也不怎麼在乎,直接道:「要是做得不開心,乾脆辭職好了,何必要看人臉色,換個地方工作不也一樣。」

  千原凜人知道他不懂,笑著解釋道:「有合約要求的,單方面辭職,我會被禁止從業一段時間,不好再找工作,而且解約還需要付出一定代價,不如等著合約到期。」

  「是要賠付違約金嗎?」白馬宗正做為京都土豪財大氣粗,毫不在意道:「我來替你出好了,不用為了錢受委屈。一時找不到工作,那就去京都干點別的好了,那邊好多能劇家、名舞伎都對你印象很好,你正好擴展一下人脈。」

  他沒存什麼別的心思,就是隨口建議一下,但千原凜人卻有點懷疑白馬宗正想騙了他去京都當和尚,自然不干——他還琢磨著入主關東聯合呢,怎麼可能這時候離開,反正大橋瑛士不得人心,將來抓住機會踢他滾蛋不難。

  只是需要一段時間而已,他等得起!

  他所圖甚遠,也不想離開電視節目製作這一行,更不想去四大——四大歷史悠久,高層關係盤根錯節,只會利用他,不會給他登上高位甚至進入理事會的機會,他是必然要留在關東聯合的,哪怕一時要坐冷板凳也得留下,但這話他不方便直說,便笑道:「好意心領了,但不必如此,只是一年多點的時間,休息一下也不錯,剛好借這機會多陪陪寧子。」

  白馬宗正感覺千原凜人很重視自己這寶貝女兒,頓時欣慰的連連點頭,而千原凜人可不想再由著他問三問四,馬上開始拿回交談的主動權,緊接著就問道:「這次來,能不能多住一段時間?寧子應該也很想念你們,肯定希望多聚一聚的。」

  白馬宗是希望悠閒過日子的性格,感覺留在東京和准女婿釣幾天魚也不錯,但身為廟主,事務繁多,責任重大,身不由己,也沒辦法,嘆氣道:「大概只能住一兩天吧,快過年了,寺廟那邊也忙,不能離開太久。」

  「這樣啊,那寺廟那邊情況還好嗎?現在經濟環境不太好,經營方面有沒有遇到困難?」

  「沒什麼影響,反正人總是要死的,只要有人過世,寺廟就不愁生意。」

  「這話說的也是……」

  他們這對準翁婿在這裡閒聊,而白馬美津枝望著千原家正中間的一大一小兩棵樹直接無語了——自己這女兒真是鐵頭娃,小時候就想在房子裡種樹,當時被拒絕了,沒想到過了十多年,竟然還是辦到了。

  她看看枝葉繁茂的大樹,又看了看頭頂上硬開出來的厚玻璃天窗,忍了忍沒說什麼,這裡畢竟是千原家,輪不到她多管閒事,但本來她還想問問女兒在千原凜人這兒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現在卻不想問了——自己這女兒簡直在千原家肆意妄為,好好的屋頂說挖就挖了個大洞,換了普通新娘被趕回娘家都不過份,要說有人受委屈,該問千原凜人才對。

  她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這個硬造出了「室內天井」,接著在屋子裡轉悠,不時四處摸一下細看,漸漸面色又柔和起來,稱讚道:「家裡很乾淨,平時你也辛苦了。」

  她也是標準的傳統家庭出身,知道想把這麼大一間房子打理好,家庭主婦肯定很辛苦,倒對女兒有些刮目相看了——沒白送了她去參加新娘修行,總算沒把白馬家的臉徹底丟光了。

  寧子不怎麼在意,溫婉笑道:「不辛苦的,媽媽,都是鐘點工做的。」

  「鐘點工?你平時不都在家裡嗎?」美津枝這中年美婦大吃一驚,一時花枝亂顫,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你一點家務也沒做?你還有點新娘子的樣子嗎?」

  雇鐘點工不是不可以,但你這還沒結婚呢,平日裡這麼懶懶散散,萬一被退貨了怎麼辦?

  「我平時也很忙啊,我要畫畫稿,還要寫書。」寧子不在乎自家老媽怎麼看待她,隨口道:「家務也有做,千原君很愛吃我的料理,而且鐘點工也是他非要雇的,他說不喜歡我整天忙一些瑣事,希望我能多做些可以開心的事。」

  美津枝心中一動:「他很疼你?」

  寧子眯著眼兒笑:「是哦,千原君對我很好。」

  美津枝微微放了一些心,但嘴上還是嚴厲道:「他喜歡你是好事,但你也要重視起來,不要把他對你的喜歡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有些事必須注意!」

  「我知道了,媽媽。」

  美津枝看著一副慵懶姿態的女兒,一時也是頭痛欲裂——別看自己這女兒答應的這麼痛快,但自家女兒從來都是表面答應,背後肯定還是依自己的想法來,回頭九成九還是老樣子,根本不可能有一點變化。

  她以前其實是希望把女兒包辦了的,但女兒不吃這一套,自己看著千原凜人不錯也沒打聲招呼就先斬後奏了,現在都和千原凜人同居了,那就更不可能聽她的話,實在令人無奈——女兒在家時,天天被催著趕著,哪怕經常陽奉陰為,好歹還像點樣子,但跟了千原凜人不到一年時間,看起來像個懶女人了——她都能腦補出這女兒趁千原凜人不在家時,躺在躺椅上睡到昏天黑地的樣子。

  這一點她實在接受不了,感覺這是做母親的大失敗,苦口婆心道:「阿寧,你要和千原君在一起,以後就是千原家的人了,你要負起責任來,把千原家經營好。」

  「千原君不會高興我插手他的事,而且我自己也有事要做。」

  「那怎麼行,你們要齊心合力才能讓家族興旺!」

  「媽媽,我不是你,凜人也不是爸爸那樣的人,不一樣的,你管好爸爸就行了,和凜人怎麼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處理好。」

  「你……」

  美津枝差點被氣了個倒仰,感覺女兒一點也不尊重自己的人生經驗,過日子說起來簡單,但把日子過好哪有那麼容易,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懶洋洋的絕對不行!

  再說了,現在是千原凜人在賺錢養家,可不是入贅了白馬家,難道讓他一邊工作一邊管著雇鐘點工的小事?這樣一天兩天沒事,時間久了能行嗎?

  就算是自己,老公整天糊裡糊塗不知道怎麼經營好家業,自己迫不得已接手了家中經營權,但就是這樣,家裡的事務也沒讓老公操過一點心,女兒怎麼可以這樣!?

  你這樣能嫁掉嗎?

  寧子一看老媽真急了,馬上眯著眼兒挽住她的手臂,輕聲笑道:「媽媽,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幸福快樂,但現在已經很好了,凜人他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我們感情很好,你就別操心了。」

  「感情很好……你們沒有爭吵過吧?他沖你發過火嗎?有沒有覺得你不好?」

  「沒有,凜人性格很好的,他……他不太像我以前認識的那些男性。」寧子歪了頭想了想,困惑道:「略有些本事的男性,都覺得女性該是他們的附屬物,下命令理所當然,認為女人就該圍著他們轉,但凜人不一樣,對我特別尊重,從沒命令過我什麼,由著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怕我試著過份了幾次,他都沒半點感覺,也不知道他以前出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里,能差別這麼大……媽媽,其實我能遇到他是好運氣,就像你能遇到爸爸這種好脾氣的男人一樣,你真不需要再多事了。」

  美津枝默默點頭,這女兒是不爭氣了一些,是廢物了一點,還太過任性,但確實夠聰明,眼睛夠亮,看人應該是不太可能走眼——她之前更擔心女兒日常隨著性子來,千原凜人新鮮一陣子後就煩了,兩個人開始日常吵吵鬧鬧,那現在情況一切還好,也許確實不該多事。

  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她原本就管不了女兒,不然也不能讓女兒離家出走近兩年,見沒什麼大事也不再多說,跟著女兒繼續看房子——做為積年的家庭主婦,通過觀察家裡的情況,她就能知道女兒是不是真過的好,比問有用多了。

  寧子就隨路給她介紹:「這是凜人弟子的臥室,這間是美千子的,那間是阿瞳的,她們上學上班去了,現在不在。那邊是客房,這邊是我們的臥室,然後這裡是我的畫室,對面是凜人的書房……」

  美津枝一路細心觀察,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對千原凜人家裡還住著兩個入室弟子也沒任何感覺——她家裡住著幾十個弟子呢,兩個根本不值一提,更沒打算進千原凜人的臥室和書房看看,不過女兒的畫室就無所謂了,推開門便進去了。

  她細心一看,發現女兒所言不虛,日常在這畫室里沒少花時間,完全由著性子在胡搞,畫稿一大堆,廢稿也不少,稀奇古怪的碎碗破瓶子爛畫軸更是一大堆,完全是她那個不爭氣老公的翻版。

  這些她不想多看,看了太生氣,轉頭又看向牆上的書法條幅,而寧子眯眯眼中透出開心的光芒,微笑道:「凜人寫給我的。」

  美津枝瞄了一眼詩詞,並不關心內容,她是經營型的人才,和白馬宗正完全相反,對這些詩詞歌賦根本看不在眼裡,除非比較值錢能當成保值品才另說,但也明白女兒和准女婿相處的果真還不錯——知女莫若母,要不是女兒真喜歡,才不會掛在畫室里沒事就看看,早當廢紙處理了。

  最多偷偷的處理,給千原凜人留個面子,反正不可能掛在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這世界上,沒人比她女兒更任性了,絕對會這麼做的——真是倒霉,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了這麼個不著調的東西,心都快替她操碎了!

  她無奈之下也徹底放了心,這女兒其實更像她老公,是個悠悠閒閒的胚子,真幹大事那是屁用不頂,那也就不必強求她管家之類的事了,反正准女婿一看就特別精明能幹,粘上毛比猴都精,吃不了虧,女兒只要籠絡好他的心,一輩子當個富貴閒人也挺好——也算互補了,好在當初就對他印象不錯,沒刁難他,不然就錯過了。

  她伸手從腰間的束帶處拿出了一個薄薄的白信封,重重拍到了女兒手裡,嘆道:「這個你拿著,是自己留著還是給千原君,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