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千原,這可是好東西。」
進了休息室,藤井有馬坐下了,自然有工作人員送來了便當和飲料,而他自顧自從包里掏出了一根非常長的大紅腸,取出小刀就切了一截遞給了千原凜人,態度相當親切。
千原凜人道謝一聲接過,然後看了看切面,發現不是普通的紅腸,疑問道:「這是?」
「圖林根的紅肝腸,把豬肝搗成泥,配上迷迭香、丁香和豌豆一起裝進腸衣蒸煮,味道非常迷人,你試一下就知道了。」
千原凜人嘗了一口,發現味道確實是……比較奇特,趕緊扒了口白飯,順口問道:「藤井君是在德國留過學嗎?」
紅肝腸好像是德國特產,像是去過德國,難怪做事嚴謹,為人也比較西化。
「是的,大學時做為交換生在那邊呆了十八個月,從此就喜歡上了肝紅腸。」藤井有馬說著話,又從包里掏出了個小罐子,問道:「要不要再來點納豆?納豆拌飯配紅肝腸是最棒的!」
這都是他的私藏,不是為了和千原凜人聯絡感情,一般人他都不會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彌補一下當初想插手主創編劇職權的事。
「謝謝,請自用就好。」千原凜人謝絕了,他對飲食雖然不怎麼挑剔,但並不喜歡奇怪的食物。
「你沒口福。」藤井有馬也不在意,反正他的善意傳達出去了。他揭開了罐蓋,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出來,黏黏成絲,頓時一股淡淡的臭腳丫子味兒在整個休息室瀰漫起來,他還笑道:「這可是私家特製的,市面上絕對買不到。」
千原凜人強忍著用手掩鼻子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有點後悔跟過來了——這人口味真不是一般的特別,和國內那些愛吃臭豆腐、榴槤的有一拼。
現在想想,難怪他那幾個跟班助理都沒湊過來,一般一起吃飯這可是搞好職場關係的好方法,估計以前吃過虧了……
但來都來了,還是同事,這拔腿就走也不合適,他只能快點扒飯,同時換個話題:「對了,藤井君結婚了,那藤井夫人也是同行嗎?」
他開啟了職場閒聊模式,以增進雙方友情,畢竟弄不好要在一起相處一兩年,關係好一點平時也自在些。
「不是的,她不是圈內人,她以前是公司職員,結婚後就在家裡當家庭主婦。」
「聽起來不錯,那這些紅肝腸和納豆都是尊夫人給你準備的吧?藤井君可真是幸福啊……」
藤井有馬拌飯的動作微頓,嘆道:「也稱不上幸福,最近兩年總是吵架。」
「發生什麼事了嗎?」
「前幾年,我建議我岳父買了塊荒地,就在高木市高速旁邊,本來以為東京會繼續擴張,那裡地價會飆升的,結果……我兩年沒敢跟她回娘家去拜訪了,她很不高興。」
千原凜人默默點頭,你這行為和91年攛唆別人把BJ二環的四合院賣了有異曲同工之妙啊,難怪不敢見老丈人了。
他又隨口問道:「當時花了很多錢嗎?」
「一億五千萬円,我岳父的畢生積蓄。」藤井有馬也進入了閒聊狀態,搖頭嘆道:「現在那塊地只能種野柿子,現在每到秋天,我都能收到一大缸柿子醬,一大堆柿子餅,非常難吃,但我老婆要求我全吃掉……」
「這……那有考慮過把地賣掉嗎?」
「現在賣只值七千萬円左右了。」藤井有馬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猶豫:「也許過幾年經濟好轉了,能漲回來?」
千原凜人硬著頭皮吃了一口紅肝腸,隨口道:「依我看,你還是回去和岳父好好商量一下,儘快把地脫手比較好,不然這柿子怕是還要吃好久。」
藤井有馬有些奇怪:「千原你對經濟也有研究嗎?你覺得曰本的大蕭條時期會持續很久?」
千原凜人只是看過歷史資料,依他對原本世界的記憶,曰本的地價離觸底還早,在96年、98年還有兩次大跳水,而在98、99年受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一度跌到了只值91年10%的窘境——91年以前,東京地價兌成現金,可是號稱能買下半個美國的,虛得太過火了,降到10%給人感覺還算合理一點。
而99年後,地價才開始慢慢回漲,到2019年漲到了91年價格的80~90%左右,不過隔了近三十年,貨幣購買力不同了,再想買下半個美國純屬囈語。
雖然是兩個世界,但感覺應該差不多,最多時間有小幅差異,那既然知道地價還會繼續跌了,還不如先賣掉干點別的,了不起等2000年左右再買回來,這樣至少還能少啃幾年柿子餅。
只是這些千原凜人沒辦法向藤井有馬解釋,只能笑道:「偶爾看看新聞,但稱不上有研究,只是一種……一種直覺吧,我覺得地價離見底還早得很。」
這麼躲著,估計到2020年,你也沒辦法見你岳父,持續吃這麼久柿子,怕是要拉稀拉死。
「已經跌了一半了,應該到最低點了吧?」藤井有馬沉思著,並不太相信千原凜人所謂的「直覺」,同事之間閒聊基本全是胡扯,誰信誰是傻子。
他又掏了一勺特製納豆,讓休息室里的怪異氣味越加濃郁,這才說道:「不過千原你說得對,談談還是應該的,這麼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
他還是很愛他老婆的,去銀座玩都不敢讓老婆知道,而且柿子餅偶爾吃一下挺不錯,天天吃就有點受不了了。
千原凜人只是隨口閒聊拉近距離,聽不聽那就是藤井有馬自己的事了,他笑了笑不再說什麼,把便當里最後一口飯填進了肚子裡,然後起身道:「藤井君,你慢慢吃,我出去散散步。」
這屋裡味道太大了,實在忍受不了了,真是不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有人專門喜歡吃奇怪的食物?好好吃飯不行嗎?
「誒,你吃飯這麼快嗎?」藤井有馬有些驚訝,然後看了看表,回歸了導演本色,「三十七分後休息結束,你要想繼續觀摩,記得按時回來。」
千原凜人點了點頭就推門出去了,先猛喘了兩口氣,然後看了看片場,發現人稀少了許多,大概關係好且身份相當的,都湊團一起吃便當去了。
他信步出了攝影棚,而外面是一連排的白色大房子,猛一看像個大型倉儲區一樣。這個是抄的好萊塢的大片場,連顏色都刷得一模一樣。
或者都是為了減少吸熱?
這裡沒什麼風景可言,也不能去別的攝影棚瞧瞧,人家不會讓他進去的,只能圍著攝影棚打起了轉,而剛走到了攝影棚側面,突然看到一個少女扯著一個男人的衣擺不放手,在那裡苦苦哀求:「津村桑,求求你了,不要趕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能有一次上鏡的機會……求求你了,我會努力工作的,我真的會努力的。」
「你放手!」導演助理津村晴喜氣得脖子都粗了,使勁一掙掙脫了,「你一肚子道理,我說不過你,不讓你幹了總行吧?」
「我改,我改,我不頂嘴了!」
「晚了!」
津村晴喜抬腿就走,沒走幾步迎面就撞上了千原凜人,愣了愣,趕緊低頭問候:「千原老師,您好。」
千原凜人回禮道了聲「辛苦了」,看了一眼沮喪站在那裡的少女,愣了愣,輕聲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津村晴喜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本來給她講了講路人演員的注意事項,但她態度很差,不太服從管理,所以不打算用她了……那個,您不要擔心,不會影響拍攝的,我馬上叫一位朋友過來臨時頂替一下。」
他在給這路人戲精說紀律,那路人戲精在跟他談表演,他差點給氣到抑鬱了,真的受不了了——這貨再出錯,藤井有馬不會多罵這戲精,那有失身份,只會罵他連個路人演員都管不好。
「這個,也許有些冒昧了,如果可以,能不能別換掉她?」千原凜人看了那路人戲精一眼,忍不住給這她說情了。
他本來不是這種多管閒事的人,主要是他和這少女有過一面之緣——之前這路人戲精當人肉背景板,頭髮是包著的,還上著妝,他只是看著眼熟,沒認出來,現在綁起了馬尾,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是他簽約那天,路上勇救落水兒童的那個圓臉馬尾送魚小工。
當時這少女一身魚腥味,自稱「大海的女兒」,在初冬寒冷季節毫不猶豫就跳入河中救人,還是給他留下了極深刻印象的,感覺這至少是個善良的好人。
那麼,一個善良的好人,一個有過見義勇為行為的人,要被辭退了,也許會讓她收入減少,陷入生活困難,那說真的,他真不介意多點事幫她說說情——總聽說好人沒好報,那就從自身做起,對好人能幫就幫一幫。
很蠢的做人原則,但他覺得這種蠢偶爾犯點沒什麼。
津村晴喜則有些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那滿是絕處逢生喜悅感的少女,拿不準這是什麼情況了——按理說,要是這少女和主創編劇相熟,哪怕演技不怎麼樣,編劇幫著要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製作人和導演都不會多說什麼的,何至於混到了路人演員的份上?
但他不懂歸不懂,面子還是要給的。
在製作人總負責制的劇組裡,副本大BOSS自然是製作人,但導演和主創編劇起碼也能算是個小BOSS,而他頂多算個精英怪,還是沿路最多掉綠裝的那種垃圾精英怪,根本沒辦法比。
劇組換掉千原凜人,估計會元氣大傷;換掉他,可能大家都沒什麼感覺,重要程度完全不同,而且就算他不同意,千原凜人萬一是認真的,找導演說幾句,導演也不會駁他的面子,等於他白得罪了主創編劇一場,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還是直接聽話比較好。
他直接一口應了,轉身又回去了,沒好氣道:「看在千原老師的面子上,再給你一次機會。過來,我再給說一遍拍攝紀律,這次你閉上嘴好好聽!」
「是,是!」那少女現在無比乖巧,有些想過去找千原凜人道謝,但發現他已經溜達著走了,只能低頭乖乖聽津村晴喜訓話。
而千原凜人散了會兒步,消了消食就重新進了攝影棚,剛要回他的座位,卻發現那裡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拿著他寫了一半的劇本在看。
那小小的身影似乎很敏感,被看到了馬上轉了身,正是深沢美千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鞠躬:「對不起,我不該隨意看這個……不過,這裡面說的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