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斌住在醫院幾天,反倒是臨近動手術的日子開始緊張起來，「也不知道我這次進去還出不出得來……」

  聞斌這輩子算是幸運，沒因為過什麼大病進手術室,這還是頭一遭。

  病人面對手術室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怯弱的一面表現出來,強裝著沒事，但偶爾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擔憂的。

  聞聽語雖然沒能說出長篇大論去安慰他，可這兩天留在醫院陪伴的時間明顯增多。

  聞聽語將食盒收起,拿到水池前清洗。隔壁床的病友都稱讚，「你女兒對你真好,孝順,懂事。」

  聞斌引以為傲,「那是當然的。」

  病友頓了頓,又試探性的問道：「你女兒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嗎？」

  聞斌頓時升起警惕心，「你問這些做什麼？」

  病友把隔開的窗簾往邊上撩了撩,半邊身體探出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有個侄兒，今年25歲，高高大大的,性格也不錯。工作穩定，家裡有房有車……」

  一段話都是往好的方面吹。

  聞斌擺了擺手,「我女兒大學還沒畢業呢,想什麼呢！」

  「大學沒畢業那也該20歲以上了，可以談戀愛了。現在年輕人不都流行談戀愛培養感情麼？」病友極力想要將侄兒「推銷」出去。

  聞斌想了想，還是搖頭。

  見他不怎麼情願，病友嘆了口氣。

  兩人沉默半響,聞聽語已經把洗乾淨的食盒拿回來，「爸，我先出去吃個飯。」

  剛來的那會兒還不覺得餓，現在肚子有些空了。

  聞斌連連點頭，「去吧去吧。」

  聞聽語將東西擺好才離開，病友望著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更加堅定了內心想要撮合姻緣的想法，悄悄打電話跟親戚說了這會兒，讓侄兒抽空過來醫院看望他。

  醫院的走廊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聞聽語習慣性的使用病房門口的速干消毒液。

  拐道前行，護士台前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的確是偶遇。

  聞聽語停住腳步，待沈落白跟護士交涉完畢，轉身那刻，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聞聽語主動上前，問道：「沈醫生，吃飯了嗎？」

  沈落白微微垂眸，將指間的筆插入白大褂衣兜，語氣淡然答道：「還沒下午班。」

  實習生也跟真正醫生一樣，吃飯都是要跟其他人交替時間的。不知道他是認真工作還是委婉拒絕，聞聽語只當是後者。

  她輕輕點頭，表示理解，還說：「我等你。」

  沈落白抓著本子的手微微一緊，仍是說：「不用。」

  聞聽語不再回答，只是站在那裡等他。她說不出的話，可以直接做出行動來。

  沈落白回到室內，另一名實習生剛從食堂回來，正準備拿白大褂穿上，見沈落白出現，他便提醒了句：「沈落白，快去吃飯吧。」

  沈落白點頭，兩隻手解開白大褂上的透明衣扣，掛著門口牆壁的掛鉤上。

  待那名實習生穿好白大褂，回頭一看，這哪裡還有沈落白的身影？

  實習生左瞧一眼右瞧一眼，喃喃自語道：「難道我今天去了很久？把人餓成這樣了？」

  他想了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這時間跟往常無差別，甚至還早了幾分鐘。

  實習生搖搖頭，從抽屜里拿出透明袋，將手機裝進去，放入白大褂中。

  聞聽語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確定那人是否真的會跟她一起去吃飯。這個時間點，她倒是真的餓了。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餘光瞥見身旁來了人。

  是他。

  聞聽語收起手機，問道：「我們去哪兒吃飯？」

  「食堂。」沈落白言簡意賅。

  「好。」

  食堂，正合她心意。

  醫院的食堂對外開放，醫生有員工餐和飯卡，也可以按照跟其他人一樣的價格選擇更好的食物。

  沈落白平日都是拿飯卡刷員工餐，今日帶著聞聽語，直接去了另一個區域。

  在他排隊的時候，聞聽語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我想試試你們醫院的員工餐，沈醫生，請客嗎？」

  「你吃不慣。」沈落白不肯。

  「學校多年的食堂飯都吃過了，醫院的食堂還沒嘗試過。」聞聽語拉著他，不鬆手。

  沈落白輕輕嘆氣，最終還是隨了她的選擇。

  事實證明，醫院的食堂飯還是比學校的好吃。

  兩人選了靠邊的空位，面對面坐下。食不言，用餐的時候兩人都沒說什麼話。

  倒是有一個端著餐盤的女生走過來，「沈落白，你們這桌沒人了吧？」

  聞聽語微感詫異，竟然還是認識的。

  從外表無法確定身份，但聽這語氣，或許是跟沈落白一樣的實習生，或許是醫院的正式醫生。

  沈落白簡單回覆：「沒人。」

  聞聽語用筷子夾菜的時候，往餐盤戳了一下，發出聲音。

  那女生偏偏選在沈落白旁邊的位置坐下，聞聽語面無波瀾的，嘴裡卻在咬牙。

  而就在此刻，沈落白忽然將自己的餐盤推到她這邊，位置也從對面換到她身邊。

  這番舉動令兩個女生都愣了下。

  聞聽語剛才是不大開心，畢竟自己追了好久都沒追到的人，身邊出現個異性都可以是情敵。但這種情況下，她不會隨意表現出來。

  對面那女生呢？

  她本以為聞聽語只是個路人，卻沒想到沈落白會換位置，這簡直是明擺著打她的臉。

  雖然……她明白沈落白為什麼這麼做。

  女生試探性的問道：「沈落白，這是你女朋友？」

  沈落白聲音極淺的答了句：「不是。」

  聽到這，聞聽語嘴角溢出一聲輕嗤，抽出紙巾擦乾淨嘴角，自信的補上一句：「快了。」

  沈落白：「……」

  雖沉默，但沒有反駁。

  兩人吃完飯就沒再多待，將餐盤放去指定區域，徑直離開食堂。

  「剛才為什麼換位置？」

  「不想惹麻煩。」

  「那個女生，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不回答就是默認了。

  聞聽語樂了，「我也對你有意思，你為什麼要換到我這邊來？」

  甚至答應跟我一起吃飯？

  沈落白捏了下眉心，似無奈，「不答應你，會更麻煩。」

  聞聽語眉開眼笑，「沈落白，原來你這麼了解我。」

  她五官本就是好看的，從前不知打扮，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後來燙了頭髮，摘了眼鏡，模樣就露出來了。

  聞聽語唇色較深，即便是不抹口紅也比較紅艷，眉筆勾勒出彎彎眉形，濃淡相宜。她不是小清新的長相，笑起來時，更添了女人風情。

  總之，很吸引人。

  沈落白微微瞥開眼。

  夜晚。

  睡覺前，聞聽語習慣性的拉開床頭抽屜，從中取出便簽紙和筆，寫下幾行字：吃飯和借書，都是極其曖昧的兩件事，一借一還，一請一去，情份就這麼結下了。

  *

  如趙醫生所說的那樣，聞斌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任馨對聞斌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確是個好妻子。

  若非當年她進門的時間太微妙，父親對她的態度又過於偏袒，那她真的會接受這個繼母也說不定。

  聞斌身體無礙，懸在聞聽語心中的大石頭額終於落地。

  這下，她也有心思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聞聽語今日還是準時送了飯來，隔壁床的病友來了別的親戚看望。

  聞聽語並未在意，聞斌休息的時候，她就坐在病床相對的椅子上，安靜看書。

  病房無聊，她又不喜歡看電視玩手機，所以放了本書在這裡。偶爾翻翻看，平心靜氣。

  不知道怎麼的，隔壁床的那位叔叔跟親戚聊天，還提到了跟她相關的話題。

  聞聽語不動聲色，耳邊源源不斷的傳進那些陌生的聲音。

  好像是隔壁床那叔叔在誇她，說她日日來給父親送餐，陪伴父親，是個孝順的孩子。

  對於這些話，聞聽語心裡沒什麼特別感覺。

  沒過多久，那邊的親戚散去，就還剩下一兩人。有個年輕男人留在病房，試圖跟她交流。

  聞聽語內心有些牴觸。

  在沒有正經事情需要商議的情況下，她不太喜歡跟陌生人主動溝通。

  沈落白跟著趙醫生來查房時，恰好見到這一幕。

  聞聽語抬頭，二人目光交匯，無言。

  趙醫生按例詢問，聞斌就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沈落白手捧著本子記錄。

  期間，聞斌還特意瞥了沈落白幾眼。

  趙醫生交代了幾句，查完之後，跟沈落白說了些他們聽不太懂的專業話，一起離開。

  轉身出病房門口之際，沈落白微微側身，朝病房多看了一眼。沒想到的是，聞聽語正直勾勾的望著門口方向。

  他裝作不經意的移開視線，心跳慢了半拍。

  而隔壁床來的那個年輕人差不多也看出聞聽語的態度，不再自討沒趣。

  病友小聲鼓勵侄兒去追求女孩子的時候，年輕男人嘆氣搖頭，「二叔，你就別操心我的事情了，我看那個女孩分明更喜歡今日來查房的那個年輕醫生。」

  病友只得作罷。

  但他跟聞斌每天共處一室，難免忍不住提起這個話題，「我說老聞，你女兒是不是喜歡那個實習醫生啊？」

  聞斌：「你說誰？」

  「就是那個沈醫生啊，跟著趙醫生來查房的那個，說實話，模樣真不，我家小女兒天天朋友圈都轉發那些男朋友，說什么小鮮肉，我看就跟沈醫生差不多。」病友是個思想前衛的人。

  聞斌聽了這些話，表情有些不自在，「你別瞎扯。」

  「我這怎麼是瞎扯呢，我看你啊就是捨不得女兒。當爸的都有著心態，我懂！」

  聞斌搖了搖頭，不肯與他再說下去。

  -

  聞聽語卻是找准了機會，守株待兔，等到沈落白。

  在趙醫生的辦公室，她無意間看過沈落白的排班表，確認他這周六是休假。那她的計劃也可以開始實施了。

  聞聽語早已準備好一套說辭，「沈醫生，先前我說過，我爸爸手術成功之後要感謝你。明天周六，我請你吃飯。」

  這話很有意思，沒問他去不去，在邏輯性就給予了深層次的引導。

  然而，還是遭到了拒絕。

  沈落白眸色低沉，低聲說道：「我明天有事。」

  聞聽語執著不棄，追問道：「連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嗎？」

  「抱歉。」

  「OK，這次先欠著，下次補回來。」

  看樣子，她還是不打算放棄。

  沈落白闔上眼，掩去眸中無奈之色，「聞聽語，沒必要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你這樣的人？」聞聽語嘴角勾起笑意不明的弧度，突然上前一步，幾乎要撞上他的胸膛，連語氣都變了幾個調，「你是怎樣的人？」

  「成績優異、無不良嗜好、不花心不濫情，連外表都深受女孩子喜歡，這難道不是一個十分合格的男友人選？」

  「我沒你說的這麼好。」

  「可在我心裡，你就是那樣的好。」聞聽語平時不愛說話，可她說的每一句話，絕對能戳到人的心尖尖。

  饒是沈落白，也無法避免。

  畢竟，那種心跳都不受控制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回。

  ——

  即使沈落白不能赴約，聞聽語也要騰出一天給自己放鬆。

  姜覓爾知道她回雲陽市，正好提起，「有空出來聚聚啊。」

  聞聽語答應了。

  就她們兩個女生，最大的去處大概就是商場、奶茶店、亦或者什麼美食店。

  姜覓爾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把太陽傘。她性格大大咧咧的，一向是不注重細節也不嬌弱的女生，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在晴天打傘。

  聞聽語有些詫異，「這把傘……挺好看的。」

  她說話一向委婉。

  姜覓爾的重點全都落在「傘」上，「黎少舟那傢伙非說要打傘防紫外線什麼的，囉嗦得很。」

  「他也是關心你。」

  「可他限制了我發揮！」

  「你最後不也聽他的話的。」

  「那是因為，如果我不打傘，他會在我耳邊念叨。」姜覓爾收了傘，扭頭問道：「你會喜歡唧唧歪歪的男生嗎？」

  「嗯？」聞聽語垂下眼，緩緩道出一句：「我喜歡積極向上的。」

  姜覓爾楞了一下。

  「積、極、向、上的？」

  原諒她跟黎少舟待久了，竟然成了秒懂女孩。

  到後面，姜覓爾更加發揮了自己嘮嗑的本事，開啟話匣子：「喬喬留在學校那邊實習了，一一在C市陪時奕，只能咱倆聚一聚了。」

  「你最近看一一的小說更新了嗎？她明明都跟時奕同居了，小說里刻意省略這個章節，哈哈哈她絕對是害羞了，我還跑去她書評區留言，她不回我。」

  聞聽語默默聽著，偶爾回應兩句：「一一臉皮薄，可以理解。」

  跟高中好友見面，慢慢的從大學事情回憶起高中時期。

  「你去了恆市上大學後，我們就很少見面了。」姜覓爾性格直爽，有什麼說什麼，「大學認識了很多人，可到最後還是覺得，在高中認識的你們，才是我真心認可的朋友。」

  「前幾天我在街上還遇到一個高中同學，她跟以前沒什麼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誰啊？」

  「劉新雲。」

  「不記得了。」

  「就是那個短頭髮的，經常坐在後排的……我找找手機相冊，返給你看。」話題引出來了，她就很想對方也能參與其中。

  姜覓爾翻出手機空間，專門有個高中相冊，裡面裝滿了高中時期的照片。

  姜覓爾找啊找，那個短髮妹子沒找到，倒是看到不少高中時，班上舉辦室內活動的搞笑照片。

  她將手機擺到桌面上，放在兩人中間，「聽語你看，哈哈哈高中的時候怎麼這麼中二呢。」

  姜覓爾一邊看一邊笑，慢慢的往後滑動。

  其中有校園風景，有班級活動時的教室布置，還有同學們帶著彩色帽子在教室里表演小品的搞笑視頻。那時候拍攝出的照片和視頻都有些模糊，但還是能夠看清楚。

  「哎哎，聽語，這張照片有你！」姜覓爾手指按在屏幕上，放大照片，可以清楚地看見，照片上那個戴著眼鏡、坐在桌後的女孩就是聞聽語。

  「要是你現在走出去，那些高中同學多半都忍不出你，你現在好漂亮的。」姜覓爾說著說著，又往後滑動下一張。

  聞聽語忽然擋住她的手，「等等。」

  她伸出食指，滑動回到上一張，再次放大。

  她發現一個秘密。

  「爾爾，可以讓我翻翻這個相冊嗎？」

  姜覓爾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突然對這個相冊感興趣，但還是坦然的點頭，「可以可以，隨便看，都是咱們高中的照片。」

  聞聽語仔細往前後翻動，又發現了幾張。

  姜覓爾看到照片笑了，聞聽語也笑了，但兩人的著重點不一樣。

  最後，聞聽語把手機遞還給她，「爾爾，謝謝了。」

  「謝我？」姜覓爾一臉懵逼，「就是些照片而已，謝我幹嘛？」

  「謝謝你的照片讓我發現以前沒有看清楚的事實。」

  「咦？」

  聞聽語的啞謎繞得姜覓爾頭暈。

  聞聽語此刻心情大好。

  華山上的六人合照，虞稚一跟時奕的眼裡是對方，黎少舟的眼裡是姜覓爾，因為在人多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的看向自己的喜歡的人。

  就在剛才，她發現了那些照片中的秘密。

  沈落白……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