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偏袒你……
當有人在你最想要被認可的時候對你說出這樣一句話,沒人不會心動。
虞稚一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裡就對時奕產生了依賴,並在這份依賴在她經歷苦難折磨這段期間迅速加劇。
夜晚,她睡不著,抱膝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黑色天空時,就忍不住想起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嗒——」
摸索到床頭小夜燈,暖色的光束照亮床邊一片小區域,虞稚一借著這點燈光走到書桌邊,按下書桌檯燈開關,白熾燈光照亮大半個臥室。
打開書桌抽屜,從抽屜最裡面取出一個帶鎖的日記本,手指熟練的滑動密碼數字,精緻小巧的鎖孔打開。
翻開日記本,使用過的篇頁已經占了本子總頁數的三分之一。
她握著筆,一筆一划的在紙上寫下幾列黑體文字,到最後全變成了「時奕」的名字。
她知道,習慣性的依賴是比愛更致命的毒藥。
可她不想撒手。
*
臨近九月,家裡又有新的問題需要思考。
寧素雅拉時奕到一邊,小聲討論起關於上學的事,「再過不久就要開學了,一一現在這個狀態,是不是不太合適去學校。」
寧素雅也是女性,知道女孩子都很在乎自己的容貌。
虞稚一臉上有傷,短時間內不可能完全消除,這導致她心理陰影持續存在。有時候在他們面前都會下意識的避開視角,到現在連門都不肯出,更何談去學校那種人口聚集的地方。
「我找個合適的時間去問問一一的想法,如果她不願意去的話,再聯繫一一家人到醫院開證明跟學校申請長假。」他早已想好了退路。
外面的世界很複雜,並不是所有人都揣著一份美好,如果在虞稚一自己沒有走出困境之前將她強行拽出去,只會適得其反。
臉上有傷的話,很難接受別人的目光吧。
如果再有不懂事的人說了閒話,小姑娘又該自卑了。
時奕跟母親商量好了對策,接下來就是打探虞稚一的想法。
倒也不用旁敲側擊,九月開學是每個學生都會面臨的問題,索性他就開門見山的問了,「到時候開學的話,一一現在想去學校報導嗎?」
果然,虞稚一聽到這個信息就反射性的迴避目光,回應的聲音細弱蚊蠅,「可以不去嗎?」
連表達自己的想法都這么小心翼翼,真是……
時奕心裡嘆氣,臉上卻浮現出溫暖的笑,摸著她的腦袋說:「可以暫時不去,哥哥會幫你處理。」
是暫時不去,給她緩衝的時間,但總有一天他會拉著她走出黑暗陰影的。
——
九月一號那天,外婆回來了,電話打到寧素雅的手機上,說是很想見見外孫女。
寧素雅是從阮晴那裡聽說外婆生病住院的事情的,也體諒老人的想法,便把家裡的地址告訴了老人家。
虞稚一雖然畏懼父母,但對從小陪伴的外婆還是帶著很深的感情。也正是因為這份深厚的親情成了雙刃刀,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被刀口割得鮮血淋漓。
當外婆親眼看見孩子臉上的傷痕,當場就掉了眼淚,「作孽啊!」
虞稚一下意識的摸了下臉上,連忙取出抽屜里的口罩戴上,又把額頭上劉海放下來遮住額頭。
外婆連忙解釋,「外婆不是那個意思,你別這樣。」
虞稚一搖了搖頭,抽出紙巾遞給老人,「外婆,別哭了,我已經沒事了。」
我已經沒事了……
聽到孩子這句滿含辛酸的話,老人家的情緒難以自控,哭著握住外孫女的手,「一一,外婆回來了,跟外婆回家吧。」
回家……
這句話似曾相識。
哦,哥哥也跟她說過,帶她回家。
虞稚一對那個話題避而不談,反問道:「外婆身體好些了嗎?」
外婆連連點頭,「好了好了,沒事了。」
「那就好。」聽到這個結果,她也鬆了口氣,「外婆以後有哪裡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們,及時治療。」
當初她是真的以為爸媽分開,外婆更願意跟著自己的女兒生活,所以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了她。
現在知道真相,心裡也算安慰。她理解老人家的想法,可若現在讓她回到那個地方,她心裡還是抗拒的。
有時候睡著了做夢,夢見自己在曾經的家裡忙碌家務,遭受到的確實冷眼呵斥,每次到最後都會看見被鮮血染紅的自己,然後被嚇醒,縮在被窩再也不敢閉眼。
她怕一閉上眼睛,又會回到那場噩夢裡。
——
時奕報名回來,聽說一一外婆來過,直接趕往了虞稚一的房間。
見小姑娘坐姿端正的坐在書桌前,心裡莫名鬆了口氣。
「一一,這個給你。」時奕往桌上放了一個袋子。
虞稚一好奇的掀開口袋,從裡面抓出來一套文具,「給我的?」
他點頭答道:「嗯,雖然你暫時不能去學校,但不能耽擱學習,以後我每天回來給你補課。」
虞稚一睜大眼,有些不可思議。
她原先還在擔心的問題,時奕居然已經完全安排好了。
「其實,外婆今天來過……外婆說先前瞞著我是因為生病怕我擔心,現在回來就不會再走了。」
「那你是什麼怎麼回答的?」
「這個……」其實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她也想過跟外婆回去,當時因為對那個地方的抗拒,沒有給予答案。
現在麼……
有個人時時刻刻惦念著她,把她放在心上,她也想暫時屏蔽那些小心翼翼的念頭,牢牢抓住那根救命的繩索!
思及此,小姑娘臉上終於露出淺淺微笑,「我就說,我要跟哥哥一起學習呀!」
時奕微愣,心情豁然開朗。
那一刻他竟然在擔心虞稚一會因為知道真相而跟外婆離開……
還好,他留住她了。
*
九月上旬。
升入高中的一年級學生們逐漸適應新環境,陸續進入學習狀態。
操場上,一群穿著短袖的學生剛完成八百米慢跑。
體育老師告訴他們新的體育器材還沒到,讓他們自由活動,可以自己在操場上打打球或者做其他運動,但不能這麼早直接回教室。
得到解放命令,眾人歡呼。
這是剛入學的高一新生,校服還沒發下來,全都穿著自己的衣服,不同的風格也容易分辨人的性格。
跑完八百米,有人雙手按著膝蓋喘息不止,有人忍不住抱著水瓶喝了大口,潤潤喉嚨再吐出去。
女生大多往樹蔭處走,有的不拘一格坐在樓梯上,有的就算累得雙腳發軟也堅持站著。女生站在一起,最容易拉進感情的方式就是聊天。
因為開學不久,對很多同學不太熟悉,但她們絕對認識——時奕。
開學時,時奕以年級第一的身份代表新生上台發言,那天幾乎是全校都知道了這個人。
據說他是一中有史以來錄取成績最高的人,顏值還那麼出眾,站在人群中就是最耀眼的存在,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時奕這人,在他們眼中幾乎是那種十項全優的存在。
一開始還以為這種從小被捧在高處的人可能比較高冷、不好相處什麼的,結果他一來就毛遂自薦當班長,並且迅速跟班上同學打成一片,性格很開朗,不擺好學生的架子,但跟每個人交往有度,簡直無可挑剔。
很快傳出「班草」的名聲,並在全校講話之後,順利晉級為「校草」。
籃球場的邊線外站著一個氣質出眾的少年。
這個年齡的男生活力四射,充滿陽光,而那少年肩寬腰窄,身形修長,187身高的大長腿絕對惹眼!
他手心托球,偶爾放在指間轉動,動作熟練,籃球穩穩地被頂在指間,一次都沒掉。
剛才累到眾人的八百米對他似乎沒什麼影響,頂多是呼吸聲重一點,跑完之後站在那裡背脊都沒彎一下,實在吸引眼球。
「你們看那邊,時奕真的好帥啊!」
「哎你們帶手機了嗎?趕緊拍下來。」
「上體育課我把手機放教室了。」
「我帶了,帶了!」
她們舉起手機拍照的時候,喬樂芷湊過來看熱鬧。
有人問:「喬樂芷,你跟時奕不是從小到大的同學嗎?你對他的顏值還沒免疫啊?」
喬樂芷哈哈大笑,「從小看到大也抵不住人家每天都在變帥啊!」
喬樂芷沒想到自己運氣好到炸,中考非但沒有發揮失常,反而發揮超常考進市一中,又因為學校隨機抽號分班,竟有幸跟超級學霸時奕同班。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一,這都能譜寫一段傳奇了!
喬樂芷覺得自己中考後那幾滴眼淚白掉了,當時應該放鞭炮慶祝的!
有人聽說她跟時奕從小就認識,羨慕得很,經常找她聊天,問的都是跟時奕相關的問題。
這時候喬樂芷就很想翻白眼。
說什麼想跟她交朋友,三句話不離時奕,心思昭然若揭。
她倒是很想直接告訴他們:你們別想了,人家時奕家裡還養著從出生就認識的小青梅呢!
不過她也聽說虞稚一家裡出了事,平時大嘴巴的人唯獨把這個事兒瞞住了。
「既然你跟時奕那麼熟,要不你喊他一聲,等他轉身的時候我們就躲在後面悄悄拍一張!」
這種時候大家都抱著欣賞帥哥的心理,並不會覺得偷拍會侵犯肖像權。
喬樂芷也是玩心大,聽大家這麼說,她也願意給姐妹們謀個福利,「那我就喊一聲,如果他轉過來了你們自己抓拍,如果他不回應我,那我就沒辦法了。」
「行行行,你快喊他。」
喬樂芷一鼓作氣,張口發聲,喊道:「時奕!」
背對著他們的少年耳朵一動,轉過身來。
剎那間,打算偷拍的女生們心跳加速,甚至紅了臉。
他的容貌自然無可挑剔,更令人過目難忘的是那雙驚艷的眼睛。狹長的桃花眼輕輕一眨,就仿佛電流直擊心臟,站在樹蔭下偷看他的女生們羞得面若桃花。
喬樂芷嘖嘖感嘆了一句:「不愧是從小帥到大啊。」
——
九月中旬
學校開始宣揚秋季運動會,估計大家報名參加。
體育委員走到喬樂芷旁邊,敲了敲課桌,「巧樂茲,秋季運動你報名嗎?」
「要!」她一副充滿豪情壯志的模樣,吼出:「我要報名短跑五十米!」
體育委員:「……」
看你那表情還以為要衝三千米長跑呢。
體育委員拿筆記下她報名的項目,不死心的問了句:「再報個其他項目?」
喬樂芷咧了咧嘴,「不要,其他項目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鉛球扔不遠,跳遠跳不動,長跑沒耐力,短跑是她最好的選擇。
體育委員表示很失望,喬樂芷拉住她的手,「爾爾,你去問問時奕唄,他全能,以前總是幫我們班級拿獎。」
體育委員是個女生,叫做姜覓爾,也是她現在的室友。
看在室友這麼可憐的份上,她就指條明路。
誰知姜覓爾撇嘴搖頭,「我問過了,時奕什麼都不參加。」
「不會吧……」她印象中的時奕就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呀,以前學校有運動會、體育課什麼的他都很積極的。
姜覓爾無奈嘆氣,「真的,他說他沒空,我看到他好像在做題寫筆記什麼的。」
「哦。」想起來了,是給虞稚一做的筆記。
想起虞稚一,她心裡也很惦念這位朋友。下課的時候,喬樂芷跑到時奕座位邊,小聲問道:「周末我能去找一一玩嗎?」
時奕抬頭看了她一眼,微頓,「我可以幫你問問。」
喬樂芷眼睛一亮。
第二天,時奕便帶來了好消息。
周末,喬樂芷如願見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她這才知道,原來虞稚一的臉受傷了。
喬樂芷說了許多安慰的話。
虞稚一連連點頭,突然問起,「喬喬,你能跟我講講學校的事情嗎?」
「學校啊……」若說學校,她能講的最多的就是關於時奕了。
「你是沒看見時奕在學校多受歡迎,全校都認識她,還有女生專門跑到我們班上來偷看他。」
「為什麼是偷看?」
「因為時奕在學校被傳得神乎其乎的,大家對他很好奇!」
虞稚一對時奕的事情很感興趣,聽到別人稱讚他優秀,她也不自覺的笑出來,這幾乎是她幾個月以來笑得最多的時候。
時奕端了一盤水果進來,臉色很臭。
自己陪了小姑娘這麼就也沒見她笑過幾次,喬樂芷一來就把她逗出了笑聲。
這兩人聊天還把他「攆」到門口,實在氣人!
「咳,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
「再等會兒唄,我跟一一還沒說完呢。」
時奕:「……」
小姑娘那雙期盼的眼神看過來,他咬了咬牙,自覺替她們關上門。
時奕剛走,虞稚一就迫不及待的追問:「那然後呢?哥哥他在學校……」
最後喬樂芷又說起運動會的事,「時奕對你好好啊,他為了給你做筆記都不參加運動會了。」
告訴虞稚一這些事情,主要是讓她感受到自己被偏愛著,並沒有試圖讓她說服時奕去參加運動會。
可小姑娘默默的將這些話記在心裡。
喬樂芷走的時候,時奕爽快給她開門,臉上的笑容比之前要燦爛得多,「再見,不送。」
喬樂芷:「……」
虞稚一揮了揮手,「喬喬,下次見。」
喬樂芷:對嘛,這才是正常的!
喬樂芷走後,家裡只剩下他們兩個,虞稚一便直接開口問了:「哥哥,學校開始舉辦運動會了嗎?」
「嗯。」
「那你這次參加了什麼呢?」
「……」喬樂芷那個大嘴巴!
小姑娘沒等到回答也無所謂,只是雙手拱起來,眸中露出了崇拜與期待,「哥哥那麼厲害,不管參加什麼項目,都會贏得吧。」
「?」時奕微愣,隨後輕輕勾起唇角,「我們一一了不得啊,都知道跟哥哥玩激將法了。」
給我戴高帽?讓我參加運動會?
這眼神,這語氣,他還能拒絕得了?
不過他沒立即答應,就故意吊著小姑娘,以報今日被忽略之仇。
時奕拍拍她的腦袋,「行了,回房間上課!」
虞稚一的書本是開學就發下來的,時奕陸續盤迴家,每天給她講課、老師布置的作業也會讓她做一份。
這段時間下來,時奕儼然成了班上聽課最認真的學生,各科老師對他讚不絕口。
都說:「二班那個時奕同學真的不錯,成績好,上課又特別認真,從來不開小差!」
他自己隨便聽聽就會,可他得學老師的方式給虞稚一講解,不然她那小腦袋瓜理解不了。
——
虞稚一發現,時奕很久沒碰過遊戲了。
是因為她……
白天上學,晚上還要給她講課,有的時候犯困也堅持不懈。
時奕以前從來不做筆記,現在每個科目的筆記都寫得滿滿的。就像喬樂芷說的那樣,因為她,時奕連體育活動都不參加了。
都是因為她……
時奕救了她,而她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麻煩。
時奕對虞稚一太好了,好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報。
今天是工作日,時爸時媽上班,時奕上學,仍然是虞稚一獨自在家。
她設置上課時間的鬧鐘,每響一次都代表不同的時間段,學習、休息、學習、如此循環。
自律,是她目前唯一的堅持。
然而今天不同,在家裡人都離開之後,虞稚一取出抽屜里的口罩戴上,拿起鑰匙走到門口,在那裡站了大約十分鐘,終於邁出大門。
臨近十月的天氣還是燥熱,儘管她選擇早上出門,但在這時候戴著口罩,額頭又被厚重的劉海遮住,怎麼看都是異類。
虞稚一有些難以忍受別人看過來的眼神,儘管已經把受傷的地方都遮起來,仍有人看過來的時候,她總是想躲避。
好想回家,回去把自己關在房間,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發現她醜陋不堪的模樣。
可是……
如果她繼續把自己困在狹小的地方,時奕也因她而被困住。
她想過了,她可以帶著口罩去學校上課,那樣的話,時奕就有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過現在看起來情況不妙,自己這幅打扮反而惹人注目。
她試著把口罩揭開。
最重的傷痕在額頭,劉海能夠遮擋。下巴的傷痕很淺,不靠近也不會發現。而右邊臉頰那兩道交錯的疤痕雖然細,但很明顯。
她摘下口罩時,手指都在顫抖。
路上的人沒注意到她,很好。
有人看到她了,不過是多看了兩秒便移開視線。
虞稚一鬆了口氣,好像也沒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或許人家只是乍一看有些驚訝,還是能夠接受的。
她這麼安慰自己。
在這個城市,從身旁路過的都是陌生人,即便那些人看見她的模樣,也不會太過在意,這很好。
她走了一段路,忐忑的心稍稍放寬,心底湧現出絲絲勇氣,鼓勵她去面對未知的校園。
走了這麼久,小姑娘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或許她可以回到學校,哪怕有異樣的目光,但那些人也只會多看兩眼就將她忽視掉吧?
她抬頭望著遠處的天空,明媚的陽光是她心之所向。
過了一道橋,她大概已經走了兩公里遠。虞稚一原路返回,即將過馬路時,綠燈忽然變紅色,她得繼續站在太陽底下等待一分鐘。
氣溫又高了幾度,走得身體發熱,厚重的劉海下起了汗水。她拿出紙巾,背對著旁邊等綠燈的路人,這才把劉海撩開,用紙巾擦拭汗水。
殊不知旁邊竄出一個小孩,剛好就在她面前。
小孩盯著她,接著哇哇大哭起來,「媽媽,有醜八怪。」
因為小孩子這聲吼,路人紛紛看過來。那個帶著孩子的婦女連忙牽住兒子的手往後面退了兩句,對她避之不及。
那一刻,在炎熱的天氣下,她的心情如墜湖底。
有……那麼嚇人嗎?
虞稚一不敢問,她連忙將劉海放下,戴上口罩匆匆逃離人們的視線。她最終沒能等待綠燈、跨過那條馬路,甚至不敢肆意的發泄內心的委屈。
行人匆匆,沒人會注意到那個蹲在街角毫不起眼的小女孩,在悶聲哭泣。
誰能幫幫我……
哥哥。
救救我。